回到苏小婉的公寓,那熟悉的、混合着书籍、咖啡与淡淡符纸味道的空气,也未能驱散弥漫在陈定一心头的阴霾。与哭泣小丑的首次现实交锋,虽以对方退却告终,但对他而言,却是一场彻头彻尾的失败。
他拒绝了王雷进一步的医疗检查,只是沉默地坐在客厅角落的蒲团上,闭目调息。然而,他那微微颤抖的指尖和眉宇间化不开的郁结,显示他内心的波澜远未平息。平日里那份山岳般沉稳的气质,此刻仿佛出现了裂痕。
苏小婉和王雷交换了一个担忧的眼神。他们都明白,陈定一受的伤,药物和普通的安慰难以触及根本。那是道心受挫,是信念被动摇,是修行者最忌讳的“心魔”滋生。
林天明龇牙咧嘴地给自己的胳膊擦药(撤退时不小心被树枝划伤了),一抬头就看到陈定一那副仿佛全世界都欠他五百块钱的沉重表情,再联想到刚才这哥们儿为了保护自己吐血的样子,心里那股别扭劲儿就上来了。
他这人,最受不了这种低压气氛和自我埋怨。
“喂,老陈,”林天明挪了挪屁股,凑到陈定一旁边,用没受伤的手肘轻轻捅了捅他,“别绷着了行不?你这脸拉得,比我家楼下那辆爆胎的电瓶车还长。”
陈定一眼皮都没抬,只是淡淡地道:“林道友,贫道无事,只是需静思己过。”
“静思个屁的过啊!”林天明声音提高了八度,“不就是没一下子把那哭包小丑捆成粽子嘛!多大点事儿?你当是抓小偷呢,一个擒拿手就搞定?”
他绕着陈定一走了一圈,上下打量着,嘴里啧啧有声:“要我说啊,你们这行就是规矩太多,包袱太重。打不过很正常嘛!那玩意儿一看就是开了挂的,又是异维度能量,又是几十年怨气,还他妈会精神污染!你靠着自己修炼的那点‘蓝条’,能跟它过两招已经很牛逼了好吗?”
陈定一眉头皱得更紧:“修为不足,便是不足。先师若在,定不会……”
“打住打住!”林天明直接打断他,“你先别管你先师咋想。我就问你,你身上这件……呃,道袍?穿着舒服吗?我看着料子挺软和,就是这宽袍大袖的,走路不绊脚吗?晚上睡觉是不是也能当睡衣穿?还挺省事哈。”
他这话题跳跃得让苏小婉都愣了一下,王雷的嘴角则微不可查地抽动了一下。
陈定一终于睁开了眼睛,有些错愕地看着林天明,不明白他为什么突然评论起自己的衣服。“此乃祖制,庄重之物,岂能与寝衣混为一谈?”
“你看你看,又来了!庄重,规矩!”林天明一拍大腿,“我就说嘛,你们这行就是被这些条条框框给束缚住了!打架的时候还想着姿势帅不帅,符咒画得标不标准,法力输出够不够优雅?累不累啊?”
他指着陈定一,语气带着一种市井的直白和粗粝的关怀:“我告诉你,老陈,对付那种不按套路出牌的流氓,你就不能太讲规矩!你看我,打不过就吐口水……啊不是,是放音乐干扰!王哥打不过就抄家伙照眼睛怼!你呢?你就想着用标准流程去捆它,捆不住就觉得自己废物?你这思路不对!”
陈定一怔住了,他从未听过有人用这种方式来“开导”他。林天明的话如同石头砸进古井,激起了层层涟漪。
“修行……非是儿戏。”他试图辩解,但语气不再那么坚定。
“谁跟你儿戏了?”林天明翻了个白眼,“我的意思是,你得灵活点!就像我们送外卖,平台规则是死的,但路是活的!遇到封路修桥,你还死守着导航给的路线,那不是傻吗?得绕道啊!绕不过去就想办法跟客户沟通,或者……就像我刚才,手机砸过去!虽然手机碎了,但有效果啊!”
他用自己最熟悉的行当做着比喻:“你今天捆不住它,不代表你明天捆不住!这次发现绳子不够结实,下次就换铁链嘛!这次发现它怕噪音,下次咱们就准备个广场舞音响!办法总比困难多,你在这儿唉声叹气、觉得自己辜负了谁,有个毛用?能让你下次多画出一道符,还是能让你法力暴涨?”
林天明的话粗糙,甚至有些刺耳,但却像一把钝刀子,生生劈开了陈定一心中那团名为“自责”和“ expectations ”的乱麻。
他想起养父玄青子生前,虽恪守古道,却也常言“法无定法,应机而变”。自己是否太过执着于形式和境界,反而忘记了降妖除魔最根本的“济世之心”和“随机应变”?
看着林天明那虽然不着调、却充满生气的脸,再回想王雷在战斗中悍不畏死的作风,以及苏小婉临危不乱试图利用遗物的机智……
或许,他需要的不是闭门思过,而是……融入这个看似混乱、却充满生命力和创造力的团队,用新的视角去看待问题。
陈定一沉默了许久,眼中的迷茫和悲伤渐渐褪去,虽然疲惫依旧,但那份沉静的力量似乎正在回归。他缓缓吐出一口浊气,看向林天明,居然微微点了点头:
“林道友所言……虽质朴,却暗含至理。是贫道着相了。执着于成败得失,反落了下乘。当务之急,乃是汲取教训,寻应对之法,而非沉溺自责。”
他站起身,虽然身形依旧有些虚弱,但脊梁重新挺直了起来。“多谢。”
林天明见他好像想通了,也松了口气,摆摆手:“谢啥,都是一个战壕的兄弟。不过说真的,你这衣服……晚上睡觉穿着真的不硌得慌吗?我那儿有套全新的珊瑚绒睡衣,带卡通图案的,要不要试试?保证比你这‘祖制’舒服!”
陈定一:“……不必了,多谢林道友好意。”
苏小婉和王雷看着这一幕,都暗自松了口气。林天明用他特有的、荒诞却有效的“吐槽疗法”,竟然真的撬动了陈定一固结的心防。
心魔虽未彻底驱散,但至少,裂痕已经开始弥合。团队的灵魂人物之一,重新找回了他的方向。而接下来,他们将需要每一个人,以最好的状态,去迎接必然会更猛烈的风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