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雷的机械舞和陈定一的尬道法,如同两柄风格迥异却同样有效的破城锤,硬生生在那片由狂怒与绝望构筑的壁垒上凿开了可见的裂缝。小丑周身翻涌的黑色能量不再仅仅是沸腾,而是开始出现局部的小规模坍缩与爆裂,仿佛其内部稳定的扭曲结构正在承受巨大的压力。那双“神蚀之眼”的旋转也变得时快时慢,如同信号不良的屏幕,偶尔甚至会出现短暂的、令人心悸的停滞。
毁灭的进程被强行拖慢了。空间的崩塌依旧在屏障外上演,但舞台上那股绝对的、令人窒息的碾压感,已经被一种混乱的、充满不确定性的僵持所取代。
轮到她了。苏小婉。
这位一直以理性、冷静、学术分析作为盾牌和武器的民俗学者,此刻需要完成她任务单上最艰难的一项——将她所经历、所研究的一切光怪陆离、常人视之为恐怖梦魇的事件,用“说段子”的方式呈现出来。
这不仅仅是语言的转换,更是对她自身认知体系的一次颠覆性操作。她必须将自己抽离出来,从一个沉浸式的调查者,变成一个置身事外的、带着调侃意味的“讲述者”。
林天明刚刚从陈定一那惨不忍睹的“广播体操”中回过神,看到苏小婉上前,立刻很上道地、用尽全身力气(尽管还被禁锢着)发出了几声稀稀拉拉的、模仿观众的掌声和口哨:“好!接下来有请我们的学术担当——苏小婉女士!带来单口相声——《论如何在闹鬼的世界里保持优雅》!大家欢迎!”
王雷也极其配合地,用他那张沾满血污和汗水的硬汉脸,努力挤出一个支持(但看起来更像威胁)的表情。
陈定一停止了那折磨身心的尬道法,微微喘息着,看向苏小婉,眼神复杂,既有期待,也有一丝担忧。他知道,这对于苏小婉而言,难度不亚于他刚才的自我亵渎。
苏小婉深吸了一口气,将手中那本能量日记紧紧贴在胸口,仿佛要从阿喜那纯粹的渴望中汲取勇气。她推了推并不存在的眼镜,脸上努力酝酿出一种类似于市井茶馆里说书先生般的、带着点神秘和调侃的表情。这表情在她那张向来严肃认真的脸上,显得格外生硬和……可爱。
她清了清嗓子,用一种刻意拔高、带着点儿抑扬顿挫,却又因为紧张而有些变调的腔调,开始了她的“单口相声”:
“各位客官,今儿个咱不说那才子佳人,也不讲那帝王将相,咱就唠唠嗑,说说我这段时间遇到的……嗯,一些个‘特殊的邻里纠纷’和‘不太正常的物业服务’!”
她这开场白一出,连她自己都觉得脸颊发烫,但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头一桩啊,就说那‘无限楼梯间’!”她伸出一根手指,表情“神秘”地说道,“您各位听说过鬼打墙吧?咱遇见的这个,那可是鬼打墙里的‘豪华精装修版’!进去了,您就别想出来!那楼梯,上上下下,左左右右,比咱们老祖宗的八卦阵还绕!最离谱的是,里头还有个特别‘敬业’的快递员前辈的怨念,追着您跑!为啥?据说是差评给闹的!您说这上哪儿说理去?这年头,送外卖风险都跨界到灵异领域了!”
她刻意用一种抱怨生活琐事的语气,将当初那凶险无比的经历,包装成了一个荒诞的“行业奇闻”。林天明在旁边听得直咧嘴,想笑又觉得场合不对,表情十分扭曲。
“再说那‘镜中魅影’!”苏小婉话锋一转,又伸出一根手指,“现在的小姑娘,爱美,喜欢照镜子,这没问题。可您不能啥都往镜子里招呼啊!好家伙,不知道从哪儿学来个召唤‘镜仙’的仪式,结果您猜怎么着?召唤来个‘强买强卖’的!非要跟您换房子住——换的是身体!那被附身的姑娘,一会儿妖娆得跟妲己似的,一会儿又哭得跟孟姜女一样,精神分裂都没她这么切换自如!最后咱怎么解决的?简单!给她来了个‘全网公开处刑’……啊不,是‘真诚的忏悔直播’,直接把那‘镜仙’给尬跑了!所以说啊,这年头,鬼都怕社死!”
她将血腥玛丽的恐怖传说,解构成了一个关于虚荣心和网络时代的黑色幽默。
“还有那刚过去没多久的‘哭泣小丑直播间’!”苏小婉越说越顺,虽然表情依旧僵硬,但语气里的调侃意味浓了不少,“这位更是重量级!不开美颜,不开滤镜,就靠一张哭丧脸和走调的背景音乐,硬是混成了‘午夜档情感(致郁)主播’!专治各种不服,主打一个‘让你笑着进来,哭着……可能就直接没了’。收费?不收钱,收命!咱们今天能站在这儿跟各位唠嗑,那纯属是靠着……呃……丰富的抗压经验和一颗强大的吐槽之心!”
她甚至即兴发挥,加入了当下直播行业的元素,将小丑那致命的精神污染,形容成了一种恶劣的直播行为。
整个“相声”过程中,苏小婉始终保持着那种“一本正经讲笑话”的别扭状态。她没有夸张的肢体动作,只有偶尔配合内容微微挑动的眉毛和刻意营造的停顿。但正是这种极度理性者强行搞笑的“反差感”,产生了一种奇特的化学作用。
她不是在讲述恐怖故事,而是在解构恐怖。她用市井的、调侃的、甚至带着点无奈和抱怨的语气,将那些足以让人精神崩溃的异常事件,变成了可以放在茶余饭后闲聊的、略带夸张的“奇闻异事”。这等于是在用语言的“消毒水”,去擦拭那些被“墟纹”涂抹得无比阴森恐怖的事件本身,试图还原其背后那套扭曲、但却可以被理解的“逻辑”。
效果,立竿见影!
那小丑周身的黑色能量,在苏小婉这看似拙劣、却精准无比的“语言解构”下,开始了更大范围的紊乱!它似乎无法理解这种应对方式。恐惧?没有。绝望?没有。甚至连之前那种顽强的对抗意志,都变成了一种带着调侃的、居高临下的“叙述”!
这感觉,就像是一个精心布置了恐怖场景的导演,突然发现观众不仅没被吓到,反而开始在台下乐呵呵地讨论他的布景漏洞和演员演技!
“吼——!!!”
更加狂怒,却隐隐带着一丝气急败坏意味的精神咆哮再次响起!那漆黑的能量屏障剧烈地波动起来,仿佛随时可能破碎!小丑那双旋转的眼睛,死死盯住了苏小婉,那其中蕴含的,不再是纯粹的毁灭欲,而是混合了被冒犯、被轻视、以及一种……剧本被彻底打乱后的无能狂怒!
苏小婉的“单口相声”,如同第三把,也是最精准的一把手术刀,直接切入了敌人力量体系中关于“叙事”和“恐惧营造”的核心环节!
她用最“不恐怖”的方式,讲述了最恐怖的故事,而这,恰恰成为了对“哭泣小丑”那套悲喜剧叙事最根本的否定!
三重冲击,接踵而至。机械舞的噪音干扰,尬道法的仪式污染,单口相声的叙事解构。这三者叠加,终于让那看似不可战胜的扭曲存在,显露出了真正的、根基动摇的裂痕!
舞台之上,荒诞与真实交织,绝望正在被一种更加复杂、更加混乱,却蕴含着一丝微弱生机的气氛所取代。
最终的高潮,即将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