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天清晨五点,天还没亮透。
何雨柱背着简单的行李,站在招待所门口。街上空荡荡的,只有清洁工在扫马路,扫帚划过地面的声音,沙沙的,像秋虫在鸣。
一辆绿色吉普车开过来,停下。
车上下来两个年轻人。一个高大魁梧,寸头,脸上有道疤,眼神像鹰。另一个精瘦,小平头,动作利落。
“何老板?”高个子开口,声音低沉,“我是大勇,这是小武。”
“何老板。”小武点点头,话不多。
何雨柱打量他们。
大勇的手,虎口有老茧,是常年握枪留下的。小武的站姿,双脚微开,重心下沉,是标准的格斗预备姿势。
老梁说得没错,这是两个好手。
“辛苦你们了。”何雨柱说。
“应该的。”大勇拉开车门,“上车吧,梁队交代了,全程听您指挥。”
车子开往华兴仓库。
路上,何雨柱简单交代了情况。
“秦桧派了两个人跟车,名义上是协助,实际上是监视。路上肯定会试探咱们。你们记住,咱们的身份是北京华贸进出口公司的员工,我是经理,你们是押运员。话别说多,但该硬的时候要硬。”
“明白。”大勇点头,“路上要是有情况……”
“见机行事。”何雨柱说,“但记住,咱们的主要任务不是打架,是收集证据。沿途经过的检查站、交接点、秦桧的人怎么打点关系……这些都要记下来。”
小武从怀里掏出个小本子:“何老板放心,我记性好。”
六点整,车子到达华兴仓库。
天已经亮了,但仓库里还是昏暗的。三辆解放牌卡车停在院子里,车斗用帆布盖得严严实实。十几个工人在装车,把木箱从仓库里搬出来,扛上车。
秦桧站在车边,正在跟一个戴眼镜的中年男人说话。看见何雨柱,他招招手。
“何经理,来得正好。”秦桧介绍身边的中年男人,“这是老周,这趟车的领队。路上有什么事,听他的。”
老周五十来岁,皮肤黝黑,眼角有很深的皱纹。他冲何雨柱点点头,没说话。
“这两位是……”秦桧看向大勇和小武。
“我公司的押运员,大勇,小武。”何雨柱说,“这趟辛苦他们了。”
秦桧打量了大勇和小武几眼,笑了:“一看就是好手。何经理,你公司人才济济啊。”
“混口饭吃。”何雨柱掏出烟,递给秦桧和老周。
三人点上烟。
“路线定了吗?”何雨柱问。
“定了。”老周从口袋里掏出一张地图,摊在引擎盖上,“咱们走107国道,经广州、长沙、武汉、郑州,到北京。全程大概两千三百公里,顺利的话,四天三夜。”
他在地图上画了一条线。
“路上有二十几个检查站,主要是在省界和市界。不过何经理放心,这些地方我们都打点好了,不会有事。”
“打点好了?”何雨柱装作好奇,“怎么打点的?”
老周看了秦桧一眼。
秦桧笑笑:“都是朋友,给点辛苦费。何经理,这些事你不用操心,跟着走就行。”
“那路上住哪儿?”
“有固定的招待所。”老周说,“广州一晚,长沙一晚,郑州一晚。都是熟地方,安全。”
何雨柱点点头,不再多问。
但他心里清楚——这些“熟地方”,就是走私网络的节点。
装车一直持续到七点半。
三辆卡车,一百台彩电,装得满满当当。帆布盖好,用绳子捆紧。每辆车的驾驶室能坐三个人,秦桧安排了六个司机,轮流开。
“何经理,你坐头车,跟老周一起。”秦桧说,“你的人……坐第二辆车吧。”
“好。”
分配完毕,准备出发。
秦桧把何雨柱拉到一边,压低声音:“何经理,这趟货,关系重大。路上要是有任何意外……”
“秦总放心。”何雨柱说,“货在人在。”
“好。”秦桧拍拍他的肩膀,“到了北京,我亲自给你接风。”
八点整,车队出发。
头车驾驶室里,何雨柱坐在副驾驶,老周开车,后排还坐着一个人——秦桧派来跟车的,叫阿强,三十来岁,胳膊上有纹身,一直闭目养神。
车子驶出仓库,开上107国道。
深圳渐渐被抛在身后。
何雨柱看着后视镜里越来越小的城市,心里涌起一种奇怪的感觉。
像是离开了一个战场,又进入另一个战场。
公路两边的景色不断变换。
先是城市,然后是城乡结合部,最后是田野。水稻已经收割了,田里堆着稻草垛。远处有山,青翠的,在晨雾里若隐若现。
老周开车很稳,话不多。
阿强一直在睡觉,打呼噜。
何雨柱也闭上眼睛,假装休息。
但他没睡。
他在听。
听老周和偶尔用对讲机跟后面车辆通话的内容。
“前面是东莞了,检查站老样子。”
“收到。”
“广州那边联系好了吗?”
“联系好了,老地方。”
“好。”
这些简短的对话,何雨柱都记在心里。
中午,车队在东莞的一个路边饭馆停下吃饭。
饭馆很简陋,但生意不错,停了很多大货车。老周显然是熟客,老板亲自出来招呼。
“老周,又跑长途啊?”
“是啊,送点货去北京。”
“这位是……”老板看向何雨柱。
“何经理,货主。”
“何经理好,吃点什么?”
何雨柱点了几个菜,老板去准备了。
大勇和小武从第二辆车下来,坐在何雨柱旁边那桌。两人冲何雨柱点点头,没说话。
阿强也醒了,伸个懒腰,掏出烟来抽。
“何经理,第一次跑长途?”他问。
“第一次。”
“辛苦吧?”阿强笑了,“跟你们坐办公室不一样。路上颠,吃不好睡不好,还得防着车匪路霸。”
“车匪路霸?”
“多了去了。”阿强吐出口烟,“特别是湖南、河南那边,穷山恶水出刁民。拿着砍刀、铁棍,拦路抢劫。不过咱们这车队,他们不敢动。”
“为什么?”
“因为……”阿强顿了顿,“咱们有家伙。”
他从腰后掏出一把东西,在桌子底下晃了晃——是把土制手枪。
何雨柱心里一紧。
“秦总安排的。”阿强把枪收回去,“防身用。何经理,路上要是真有事,你跟紧我们。”
“好。”
菜上来了,简单的农家菜,但味道不错。何雨柱吃了两碗饭,喝了一大碗汤。他知道,接下来的路,可能没这么安生。
吃完饭,继续上路。
下午的路程比较顺利,只在广州城外的一个检查站停了一下。老周下车,跟检查站的人说了几句话,递过去一个信封。检查站的人摆摆手,车子就放行了。
何雨柱用余光看着,记下了检查站的名字,还有那个收信封的人的长相。
傍晚,车队进入湖南境内。
天阴了,下起小雨。路面湿滑,车速慢了下来。山道弯弯绕绕,一边是峭壁,一边是悬崖。雾气起来了,能见度很低。
老周开得很小心。
阿强也坐直了身体,眼睛盯着窗外。
“这段路不太平。”老周说,“上个月,有辆车在这儿翻了,死了三个人。”
话音刚落,前面拐弯处,突然冲出几个人。
拦在路中间。
都拿着棍棒,还有两个人拿着砍刀。
“停车!”有人喊。
老周猛踩刹车。
车队停下了。
“怎么回事?”何雨柱问。
“路霸。”老周脸色阴沉,“妈的,这段路不是打点过了吗?”
他拿起对讲机:“后面车注意,有情况。都别下车。”
那几个人围了上来,敲打驾驶室的门。
“开门!检查!”
老周摇下车窗一条缝:“兄弟,哪条道上的?这段路的王老三,认识吗?”
“王老三?”领头的是个疤脸大汉,“他算个屁!这片现在归我管!下车!”
老周脸色变了。
他回头看阿强。
阿强点点头,把手摸向腰后。
“别急。”何雨柱按住他,“先问问他们要什么。”
老周又对窗外说:“兄弟,要钱好说,开个价。”
“钱?”疤脸大汉笑了,“我们要货!把帆布打开,让我们看看拉的什么!”
何雨柱心一沉。
这些人不是普通路霸。
他们是冲着货来的。
“兄弟,货不能看。”老周说,“这样,我给你们这个数——”
他伸出五根手指。
“五百?打发要饭的呢!”疤脸大汉一挥手,“弟兄们,上!”
几个人开始砸车。
驾驶室的门被砸得砰砰响。
后面两辆车也被围住了。
阿强掏出了枪。
“等等。”何雨柱说,“让我试试。”
他摇下车窗,探出头。
“这位大哥,怎么称呼?”
疤脸大汉看他:“你谁啊?”
“货主。”何雨柱说,“大哥,咱们无冤无仇,何必动粗?这样,我出一千,请兄弟们喝个酒,交个朋友。”
“一千?”疤脸大汉上下打量他,“你这些货,不止一千吧?”
“货是客户的,我做不了主。”何雨柱说,“但交朋友的心是真的。大哥要是看得起我,留个名号,以后路过北京,我招待。”
疤脸大汉犹豫了。
这时,后面一辆车的车门突然打开。
大勇跳下车。
他手里没拿武器,但往那儿一站,气势就出来了。
“几位,”大勇声音不大,但穿透力很强,“这趟货是秦老板的。秦桧,听说过吗?”
疤脸大汉脸色一变。
“秦桧?”
“对。”大勇走过去,“秦老板交代了,这趟货不能出事。几位要是缺钱,我们可以给。但要动货……”
他没说完,但意思很明白。
疤脸大汉和手下对视几眼。
最后,疤脸大汉一挥手:“撤!”
几个人迅速消失在雨雾里。
大勇回到车上。
车队继续前进。
驾驶室里,一片沉默。
良久,老周才开口:“何经理,你那个押运员……不简单啊。”
“退伍兵,见过世面。”何雨柱说。
阿强看了大勇的方向一眼,眼神复杂。
晚上九点,车队到达长沙,住进一家招待所。
招待所在城郊,很偏僻,但院子里停满了大货车。老板是个胖女人,看见老周,热情地招呼。
“老周,又来啦!房间给你们留好了。”
“谢谢老板娘。”
房间在二楼,三人一间。何雨柱和老周、阿强一间,大勇和小武跟其他司机住。
简单洗漱后,何雨柱躺在床上,却睡不着。
今天发生的事,让他心惊。
路霸不是偶然。
那些人,是冲着货来的。
是谁走漏了风声?
还是……秦桧故意安排的试探?
他起身,走到窗边。
院子里,大勇和小武在车边抽烟,低声说话。
何雨柱推门出去。
“何老板。”大勇看见他,点点头。
“今天的事,你们怎么看?”
“不是普通路霸。”小武说,“他们知道咱们拉的是值钱货。而且那个疤脸,听到秦桧的名字就怂了,说明他知道秦桧不好惹。”
“也就是说,他们本来就知道这趟货是秦桧的?”
“应该是。”大勇说,“但为什么还敢拦?要么是有人指使,要么……是他们背后的人,不怕秦桧。”
何雨柱心里一沉。
如果是后者,那就麻烦了。
说明秦桧在道上,还有敌人。
而这趟货,成了靶子。
“何老板,”大勇压低声音,“梁队那边传来消息——秦桧在深圳,出事了。”
“什么事?”
“他那个合伙人孙老板,昨天晚上被抓了。涉嫌走私文物,数目很大。”
何雨柱瞳孔一缩。
“秦桧呢?”
“跑了。”大勇说,“但深圳公安已经发了通缉令。他现在是惊弓之鸟,这趟货……可能是他最后的机会。”
何雨柱明白了。
为什么秦桧这么急着发货。
为什么路上会出这种事。
因为孙老板被抓,走私网络被撕开一个口子。秦桧必须尽快把货脱手,拿到钱,然后跑路。
而这趟货,现在成了烫手山芋。
不但公安在查,道上的对头也想抢。
“何老板,”小武说,“梁队的意思是,如果情况危险,我们可以提前收网。在长沙就把货扣了,人也抓了。”
何雨柱沉默。
他看着院子里那三辆卡车。
帆布下,是一百台走私彩电。
也是秦桧的罪证。
但现在收网,只能定他走私的罪。
那些更深的网络,那些保护伞,那些血腥的往事……就查不到了。
“再等等。”何雨柱说,“我要知道他到底想把这批货送到哪儿,交给谁。”
“可是……”
“我知道危险。”何雨柱看着他们,“但有些事,必须做到底。”
大勇和小武对视一眼,点点头。
“我们听您的。”
回到房间,老周和阿强已经睡了。
何雨柱躺在床上,睁着眼。
窗外传来卡车发动的声音,有车队要夜行。
引擎轰鸣,像野兽的低吼。
这个夜晚,很长。
但比夜晚更长的,是前路。
第二天一早,车队继续出发。
雨停了,但天还是阴的。山路更难走了,有些路段在修,坑坑洼洼的。
老周开得很慢,脸色很凝重。
对讲机里不时传来后面车辆的抱怨。
“这路没法走了!”
“妈的,昨天那帮人不会在前面等着吧?”
“都闭嘴。”老周说,“专心开车。”
中午,在岳阳附近的一个小镇吃饭。
饭馆里,电视正在播新闻。
“……深圳警方近日破获一起特大文物走私案,抓获犯罪嫌疑人孙某某。据查,该团伙长期从事文物走私活动,涉案金额巨大……”
画面里,孙老板戴着手铐,被押上警车。
饭馆里的人都抬头看。
“抓得好!”
“这些卖国贼,就该枪毙!”
何雨柱注意到,老周和阿强的脸色都变了。
两人匆匆吃完饭,回到车上。
“老周,”何雨柱问,“新闻里那个孙某某……”
“不认识。”老周打断他,“何经理,赶紧上路吧,今天要赶到武汉。”
车队再次出发。
但气氛明显不一样了。
老周和阿强都不说话,脸色阴沉。
对讲机里也很安静。
何雨柱知道,他们慌了。
孙老板被抓,意味着秦桧的靠山倒了一半。
这趟货,可能真的成了绝路。
下午四点,车队进入湖北境内。
在一个三岔路口,老周突然拐上了一条小路。
“老周,这不是去武汉的路吧?”何雨柱问。
“抄近路。”老周说,“大路有检查站,麻烦。”
小路很窄,只能容一辆车通过。两边是密林,阴森森的。
何雨柱心里警铃大作。
他看向后视镜。
大勇和小武的车,还跟在后面。
但第三辆车……不见了。
“老周,后面那辆车呢?”
“可能跟丢了。”老周说,“没事,他们知道路。”
话音刚落,前面突然出现一辆面包车,横在路中间。
车门打开,下来七八个人。
都拿着家伙。
这次不是棍棒,是枪。
猎枪、土枪,还有一把手枪。
领头的是个戴墨镜的男人,四十来岁,穿着皮夹克。
老周猛踩刹车。
车子停下。
“下车。”墨镜男用枪指着驾驶室。
老周脸色惨白。
阿强的手摸向腰后。
“别动。”墨镜男说,“动就打死你。”
他走到驾驶室边,用枪托敲敲玻璃。
“何经理,是吧?下车聊聊。”
何雨柱心一沉。
这个人,认识他。
他推开车门,下车。
大勇和小武也从第二辆车下来,但立刻被几把枪指住。
“都别动。”墨镜男笑了,“何经理,自我介绍一下——我姓胡,胡三。秦桧欠我一条命,今天,我用你的命来收。”
何雨柱看着他:“秦桧欠你,关我什么事?”
“你是他的货主啊。”胡三说,“这批货,我要了。你的命,我也要了。就当是利息。”
他举起枪,对准何雨柱的额头。
“还有什么遗言吗?”
何雨柱看着他,忽然笑了。
“有。”
“说。”
“你的枪,”何雨柱说,“没子弹吧?”
胡三一愣。
就在这一瞬间,枪声响了。
不是胡三的枪。
是来自树林里。
胡三拿枪的手,中了一枪。
枪掉在地上。
紧接着,更多的枪声。
树林里冲出十几个人,都穿着便衣,但动作专业,迅速控制了现场。
胡三的人想反抗,但很快被打倒。
老周和阿强想跑,被按在地上。
大勇和小武也动手了,三下五除二制服了身边的人。
场面很快被控制。
一个熟悉的身影走过来。
是老梁。
他走到何雨柱面前,上下打量:“没事吧?”
“没事。”何雨柱说,“你怎么……”
“我一直跟着。”老梁说,“从深圳出来就跟了。胡三是秦桧的老对头,我猜他会动手。”
他看着被铐起来的胡三:“这家伙,身上背着好几条人命。今天总算落网了。”
何雨柱看着眼前的一切。
突然觉得,像做梦一样。
“秦桧呢?”他问。
“在武汉。”老梁说,“我们的人已经布控了,等他接货。没想到他根本没打算接货——这批货,他是要送给胡三,当赔罪礼的。”
“什么?”
“秦桧和胡三,以前是合伙人,后来闹翻了。”老梁说,“秦桧欠胡三一笔钱,一直没还。这次孙老板被抓,秦桧知道自己跑不了,就想用这批货抵债,求胡三放他一马。”
何雨柱明白了。
从头到尾,他都是棋子。
秦桧用他当幌子,把货运出来,送给胡三。
“那现在……”
“现在,”老梁笑了,“人赃并获。胡三持枪抢劫,秦桧走私行贿。两条线,都能收网了。”
他看着何雨柱:“何老板,你的任务完成了。剩下的,交给我们。”
何雨柱站在原地,看着警察们清理现场,押走犯人。
夕阳西下,把树林染成金色。
风吹过,树叶哗哗响。
他忽然觉得,很累。
但心里,一块大石头,落地了。
大勇走过来:“何老板,咱们……”
“回北京。”何雨柱说,“回家。”
回家。
回到那个小院。
回到妻子女儿身边。
告诉他们:坏人,抓到了。
往后的日子,可以安心过了。
车队掉头,驶上回程的路。
何雨柱坐在车里,看着窗外的景色。
天边,最后一抹晚霞,红得像血。
但很快,就会被黑夜吞没。
然后,是黎明。
就像这世道。
黑暗过后,总有光。
他闭上眼睛。
睡了。
这一次,睡得很沉,很安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