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初,处暑刚过,早晚总算有了些微凉意,但午后的日头依旧毒辣。这天是丰泽园每月盘点后厨物料的日子,忙乱了一上午,过了晌午,才算消停些。
李建国没像往常一样去后院那间栾老板特批的“书房”看书,而是从自己更衣柜里,小心翼翼地捧出一个深褐色、约莫能装五斤酒的陶坛。坛子很普通,是市面上最常见的粗陶,用红布扎着口,封得严严实实。但捧在手里,却能感觉到一种沉甸甸的、不同于普通酒水的质感。
他走到经理室门口,轻轻叩门。
“进来。”里面传来栾学堂略带疲惫的声音。
李建国推门进去。栾老板正伏在宽大的老式写字台后,对着账本拨拉算盘,眉头微锁,鼻梁上架着副老花镜。见是李建国,他神色稍缓,摘下眼镜,揉了揉眉心:“建国啊,盘点完了?有事?”
“栾老板,”李建国走到桌前,将那坛酒轻轻放在桌角,“有点东西,想请您尝尝。”
栾老板目光落在那不起眼的陶坛上,有些意外:“酒?你小子,不好好备考,还有心思鼓捣这个?”
“不是普通的酒,”李建国解开坛口的红布绳,又揭开一层油纸,最后是内层的软木塞。塞子一开,一股极其复杂的气味便飘散出来——初闻是醇厚的酒香,带着粮食发酵后的甜润;紧接着,一股清冽的药香透出,不苦不涩,反而有种草木的清新;再细品,似乎还有一丝极淡的、类似蜂蜜的甘甜尾韵。几种味道层次分明,却又奇异地融合在一起,闻之让人精神一振,胸腹间隐隐生暖。
栾老板吸了吸鼻子,脸上的疲惫去了两分,露出感兴趣的神色:“哟?这香气……有点门道。什么酒?”
“药酒。”李建国拿起桌上一个干净的茶杯,倒了小半杯。酒液呈琥珀色,澄澈透亮,在杯中微微晃动,挂壁明显。“我自己泡的。用了些老方子,添了几味舒筋活络、强健筋骨的药材。知道您常年在店里操劳,腿脚有时不利索,这酒性子温和,每天睡前喝一小盅,或许能舒服些。”
他说得轻描淡写,但栾老板是何等精明的人。这酒一闻就知道不寻常,市面上那些号称“虎骨”、“人参”的药酒他见多了,要么药气冲鼻,要么酒味寡淡,从未闻过如此醇和又富有层次感的。更难得的是李建国这份心思。这年头,好东西自己藏着掖着都来不及,能想到拿来孝敬他,这份情义就重了。
栾老板接过茶杯,没急着喝,先凑到鼻尖仔细闻了闻,又对着光看了看色泽,这才小小抿了一口。
酒液入口,先是一股温润的粮食酒基底,度数不低,却不辛辣呛喉。随即,一股复杂的药力化开,顺着喉咙滑下,初时微暖,继而一股温和的热流慢慢向四肢百骸扩散,尤其是膝盖和脚踝这些关节处,感觉格外明显。那热流不燥不烈,像泡在温度恰好的温泉里,让因常年站立、阴雨天总隐隐作痛的膝盖,传来一阵舒适的松弛感。
“唔……”栾老板闭着眼,细细品味了几秒钟,才缓缓咽下。一股回甘从舌根泛起,带着淡淡的草木清香。他睁开眼,眼中已满是惊讶和赞赏:“好酒!建国,你这手艺……真是绝了!不光是厨艺,连泡酒都有一手!这方子……”
“方子是从几本老医书里看来的,我自己琢磨着调整了一下配比。”李建国适时说道,将功劳归于“古籍”和“琢磨”,这是最稳妥的说法。“药材有些是托人从山里收的,有些……是在乡下偶然遇到的,品质还行。关键是用的是纯粮食酒底,泡的时间也够久。”
他没提空间,没提灵泉,更没提那些在空间药圃里吸收了灵气、药性远超寻常的药材。但栾老板尝出的效果,却是实实在在的。
栾老板又抿了一口,感受着那股温煦的热流在体内游走,仿佛连带着上午对账的烦闷和身体的僵硬都被驱散了不少。他早年闯荡,饥一顿饱一顿,落下了老寒腿的毛病,阴天下雨或是劳累过度,膝盖就酸胀难受,像塞了团浸了冰水的棉花。看了不少大夫,也试过各种膏药药酒,见效甚微。没想到今天这不起眼的一小杯,竟让他久违地感到关节松快。
“这酒……真能缓解我这老寒腿?”栾老板放下茶杯,看着李建国,眼神里除了赞赏,更多了几分探究和郑重。
“不敢说根治,但坚持饮用,舒筋活血,驱除一些寒湿之气,让腿脚轻快些,应该能做到。”李建国说得保守,但语气笃定。他对空间药材和灵泉水的功效有信心,更对从《黄帝内经》和那些医书中领悟的“扶正祛邪”、“温通经络”之理有了初步实践验证。
栾老板沉默了片刻,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粗糙的陶坛表面。他是个生意人,讲究实际,更看重效果。这酒的效果,他亲身尝到了。而李建国能拿出这样的东西,其背后的“能耐”和“用心”,就不得不让他重新评估。
这不仅仅是“手艺好”、“有孝心”了。这小子,懂医理?还是背后有高人?亦或是……真有那份常人不及的钻研天赋和机缘?
不管怎样,这都表明,李建国的价值,远超一个“顶级厨子”的范畴。他之前投资的是“未来的工程师”,现在看来,这小子身上的可能性,或许比自己想象的还要多。
“建国啊,”栾老板长长吐了口气,靠回椅背,脸上露出感慨的神情,“我栾学堂这辈子,自认看人还有几分准头。当初留下你,是看中你的手艺和心性。后来支持你考大学,是觉得你有大志气,不该困在灶台前。今天……”他指了指那坛酒,“我才发现,我还是小看你了。”
他站起身,走到窗边,望着后院那棵老海棠树,树叶在午后的阳光下闪闪发亮。
“这坛酒,我收下了。这份心意,我记在心里。”他转过身,目光炯炯地看着李建国,“备考的事,你只管放手去干。丰泽园这边,我给你托着底。不光是后院那间屋子,往后有什么难处,无论是需要用钱,还是需要打点些别的关系,只要你开口,我能办的,绝无二话。”
这话的分量就重了。不再是单纯的雇主对员工的照顾,而是近似于长辈对子侄、甚至是对一个潜力无限的“合作伙伴”的全方位支持承诺。
李建国心头一热,深深鞠了一躬:“栾老板,您言重了。您对我的知遇之恩和全力支持,建国没齿难忘。这酒不过是些微心意,实在当不起您如此厚爱。”
“当得起。”栾老板走回来,拍拍他的肩膀,力道很重,“我看重的,不是这坛酒本身,是你这份心,和你这身……越来越让人看不透的本事。”
他顿了顿,忽然想起什么,走回写字台,拉开抽屉,从里面拿出一张折叠起来的便笺,递给李建国。
“下个礼拜三晚上,我有个老朋友聚会,都是些退了休、或者转了行的老行尊,嘴刁,人也……各有各的门路。本来是请范师傅主勺,但他那天家里有事。我想着,你替我去掌这一桌,怎么样?菜式你定,用最好的料,酒……就用你这个。”栾老板眼中闪着光,“让他们也见识见识,咱们丰泽园新一代的手艺,还有……你这独一份的心意。”
李建国接过便笺,上面写着时间地点和一个简短名单。他扫了一眼,心中一震。名单上的名字,有几个他隐约听说过,都是解放前四九城餐饮界乃至相关行当里响当当的人物,虽然如今大多低调,但能量和人脉不可小觑。
这是栾老板在用自己的方式,进一步将他引入更高层次的圈子,也是对他能力和为人更深的认可与考验。
“栾老板放心,我一定尽力。”李建国收起便笺,郑重应道。
“好!”栾老板满意地点点头,重新坐回椅子上,又给自己倒了小半杯药酒,美滋滋地品着,那点盘账的烦闷早已抛到九霄云外,只觉得通体舒泰,看李建国更是越看越顺眼。
李建国退出经理室,轻轻带上门。
走廊里光线稍暗,但他胸中却一片明亮。
一坛药酒,换来的不仅是栾老板身体的舒坦,更是师徒名分之外,更深层次的信任和资源倾斜。这条由厨艺和医术交织而成的人情纽带,正在悄然变得坚韧而宽广。
他知道,自己在这个时代立足的根基,又牢固了一分。而前路,似乎也因着这位“名师”不遗余力的认可与提携,变得更加清晰和开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