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54年6月14日,星期一。
清晨五点半,李建国准时睁开眼睛。左臂的伤口在灵泉水和特制药膏的作用下,已经愈合了大半,只剩下一道淡红色的疤痕。但他还是仔细地用绷带包扎起来——不是为了治疗,是为了掩饰。绷带外面又套上长袖衬衫,在这个已经有些炎热的六月早晨,显得有些不合时宜。
“哥,你胳膊还疼吗?”岚韵揉着眼睛从里屋出来,担忧地看着他。
“好多了,就是还得养几天。”李建国露出轻松的笑容,“快去洗脸,今天咱们吃葱花饼。”
在灶台前烙饼时,他动作明显比平时笨拙。左手不敢用力,翻饼时全靠右手。这是故意的——他必须在妹妹面前建立起“手臂受伤”的认知,这样接下来几天在学校和丰泽园的表现才说得通。
送妹妹到小学后,李建国骑车去四九城大学。一路上,他格外警惕地观察着周围。路过派出所时,看到门口一切如常,只有两个民警在扫地。街角的宣传栏里贴着“提高警惕,保卫祖国”的标语,下面是一些反特宣传画,但没有新内容。
校园里也是一片宁静。早读的学生三三两两走在林荫道上,广播里正在播放《歌唱祖国》。一切都和往常一样,仿佛那个惊心动魄的夜晚从未发生。
上午第一节是《机械原理》。李建国坐在教室后排,看似在认真听讲,实则心神不宁。教授的讲解在他耳边成了模糊的背景音,他脑子里不断回放着那几个问题:巡逻队查到什么了吗?那两个敌特的同伙发现他们失踪了吗?卡车失踪会不会引起更大范围的调查?
“李建国同学,”教授突然点名,“你来说说这个行星轮系的传动比怎么计算?”
李建国一惊,慌忙站起来。好在他基础扎实,虽然刚才没听课,但这个问题他早已掌握。“报告教授,传动比等于……”
回答正确,教授满意地让他坐下。
旁边的周卫国凑过来,压低声音:“建国,你咋了?今天魂不守舍的。”
“没事,就是手臂疼,晚上没睡好。”李建国揉了揉左臂——这个动作他今天已经做了很多次,快成本能了。
“那可得注意,伤筋动骨一百天呢。”周卫国热心地想帮忙拿书包,被李建国婉拒了。
课间休息时,李建国特意去了一趟校门口的报刊栏。今天最新的《人民日报》已经贴出来了,他一个字一个字地仔细浏览。
头版头条是“我国第一个五年计划取得重大进展”,副版有“苏联专家帮助我国建设”的报道,第三版是社会新闻,第四版是国际时事。没有任何关于敌特、失踪、或者不明火灾的报道。
他又找了找《四九城日报》和《光明日报》,同样风平浪静。
这让他稍微松了口气,但心里那块石头并没有落地。没有报道,不代表没有发生。也许事情被压下来了,也许还在秘密调查中。
下午没课,他照例去了丰泽园。
一进后厨,范师傅就注意到他的手臂:“建国,这胳膊咋了?”
“骑车摔了一跤,扭着了。”李建国早已想好说辞。
“年轻人做事要稳当。”范师傅皱眉,“今天你就别上灶了,帮我看着火候,指点指点他们就行。”
这正是李建国想要的。他今天的状态,确实不适合掌勺——手会抖,注意力不集中。
站在灶台边指导学徒时,他的目光不时瞟向大堂。今天来的客人里,有没有便衣公安?有没有神情可疑、像是在打探什么的人?
“李师傅,这个芡汁的稠度对吗?”学徒小陈问。
李建国回过神,看了一眼:“稀了,再加半勺淀粉。”
整个下午,他都在这种高度警惕和刻意放松之间摇摆。每一次前厅有生面孔进来,他都会心头一紧。每一次听到有人提起“派出所”“公安”之类的词,耳朵都会竖起来。
傍晚五点半,栾老板从楼上下来,看到李建国,走过来拍了拍他的肩:“建国,手臂怎么样了?”
“好多了,谢谢栾老板关心。”
栾老板仔细打量了他一番,忽然压低声音:“我听说,前几天小石虎胡同那边出了点事。好像是晚上有动静,巡逻队还开枪了。”
李建国心脏骤停了一拍,但脸上尽量保持平静:“哦?什么事?”
“具体不清楚,就说是有可疑人物,跑掉了。”栾老板摇摇头,“这年头,还是得多小心。你晚上回家也注意安全,别走太偏的路。”
“谢谢栾老板提醒,我记住了。”李建国声音平稳,但手心已经冒汗。
栾老板似乎只是随口一提,说完就去招呼客人了。但李建国知道,这位在四九城餐饮界摸爬滚打几十年的老人,消息灵通得很。他提到这事,是随口闲聊,还是某种试探?
晚上七点,李建国离开丰泽园。他特意绕到小石虎胡同附近——不是进去,只是在相邻的街道慢慢骑车经过。
胡同口一切如常。几个老太太坐在门口纳凉,孩子们在空地上玩跳房子,煤球炉子冒着青烟。没有任何警戒线,没有任何公安人员,连烧焦的痕迹都看不见——那晚的大火,大概真的被当成了意外或者被迅速清理了。
回到南锣鼓巷,大院里的生活照旧。贾张氏在骂儿媳妇盐放多了,易忠海在修自家坏了的板凳腿,闫富贵坐在门口听收音机,里面正播着京剧《智取威虎山》。
平凡,琐碎,安宁。
李建国推车进院时,易忠海抬头看了他一眼:“建国,听说你胳膊伤了?”
消息传得真快。李建国点头:“嗯,不小心扭了一下。”
“年轻人可得注意,你这家里就你一个顶梁柱,出点事你妹妹咋办?”易忠海这话说得倒有几分真诚。
“我知道,谢谢一大爷。”
回到家,岚韵已经做好了简单的晚饭——粥和咸菜。看着妹妹熟练地盛饭摆筷子,李建国心里涌起一阵复杂的情绪。他做的一切,不就是为了保护这份平凡的生活吗?
可代价呢?
晚饭后,他照例检查妹妹的作业,听她背课文。岚韵今天学了《悯农》,稚嫩的童声在安静的屋里响起:“锄禾日当午,汗滴禾下土……”
李建国听着,忽然有些恍惚。
他在做什么?他杀了人,藏了尸,私吞了敌特资产。而此刻,他坐在这里,像一个最普通的兄长,检查妹妹的功课。
这种割裂感几乎要将他撕裂。
夜深了,妹妹睡下后,李建国进入空间。
他先去看灵泉井。水位又回升了一些,颜色也恢复了些许莹润。空间的自愈能力比他预想的要强。
然后,他走到埋葬尸体的地方。土堆很平整,上面甚至长出了一层薄薄的、不知名的青草——空间里作物的生长速度本来就快。
他站在土堆前,沉默了很久。
“我不知道你们是谁,”他轻声说,“但如果你们有家人,他们现在一定在找你们吧。”
没有人回答。
他又去看那些物资。金条已经被他处理过,外汇和古董深埋,枪支拆解,文件图纸分类保存。一切都井井有条,就像什么都没发生过。
但真的能当做什么都没发生吗?
离开空间,李建国坐在外间的椅子上,看着窗外的月光。
连续几天的试探和观察,让他得出一个初步结论:那晚的事,似乎真的被掩盖过去了。巡逻队可能以为只是遇到了小毛贼,开枪吓跑了。敌特的同伙可能以为那两人携款潜逃了。公安系统或许有记录,但不会大张旗鼓地调查。
这让他稍稍安心,但内心的惶恐并未完全散去。
因为他知道,这件事还没有完。
那两个敌特不是单独行动的,他们背后肯定有组织。组织发现成员失踪、物资丢失,会善罢甘休吗?会不会有更隐蔽的调查正在进行?
还有他藏在空间里的那些东西。黄金、外汇、古董,短期内都不能见光。文件图纸,虽然技术价值高,但也是烫手山芋。
更重要的,是他自己。
从那天起,他就不再是原来那个清清白白的李建国了。他身上背着人命,藏着秘密,随时可能坠入深渊。
窗外的月亮升到中天,皎洁,冰冷。
李建国起身,走到书桌前,摊开《机械原理》的笔记。后天有测验,他必须考好。
无论如何,生活还要继续。
学习,工作,照顾妹妹,一步步向前。
那些黑暗的、血腥的、不堪回首的夜晚,只能埋在心底最深处的角落。
而他要做的,是戴着这张名为“正常”的面具,在这个看似平静实则暗流汹涌的时代里,继续走下去。
哪怕每一步,都如履薄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