姒婴将襁褓中皱巴巴的婴儿轻轻放到苏云薇身边，指尖触到苏云薇滚烫却冰凉的皮肤，语气平淡得近乎残酷：“你快死了。”
没有怜悯，没有安慰，只有最直白的陈述。苏云薇早产时耗尽心神，又受灵力余波重创，此刻气若游丝，脸色白得像一张薄纸，呼吸微弱得仿佛下一秒就会断绝。
她虚弱地点了点头，嘴角甚至还牵起一丝极淡的笑意，伸出颤抖得不成样子的手，一寸一寸地挪到婴儿脸颊旁，指尖轻轻拂过女儿柔软的胎发。那触感温热而真实，让她眼中涌出滚烫的泪水，顺着眼角滑落，浸湿了身下的干草。
“初凰……不会允许她的女儿，有第二个娘亲。”她的声音细若蚊蚋，每说一个字都像是耗尽了全身力气，“我活不成了……但冰裳，她不能有事。”
“初凰？”姒婴眉头微蹙，眼中闪过一丝疑惑。这个名字她隐约有印象，似乎是上清境那位执掌时空的宇神，只是……“她不是早就死了吗？在上古神魔大战中，神魂俱灭，连残魂都未曾留下。”
这和眼前的孩子，和濒死的苏云薇，有什么关系？
苏云薇艰难地转动眼珠，看向姒婴，眼中带着一丝哀求与决绝：“你……探一探……冰裳的神魂。”
姒婴虽满心疑虑，却还是依言照做。她指尖凝聚起一缕精纯的黑气，小心翼翼地探入婴儿的眉心。下一秒，她猛地缩回手，眼中满是难以置信的惊讶，随即被滔天的愤怒取代，周身黑气瞬间暴涨，几乎要将整个山洞掀翻。
“怎么会这样？！”
她清晰地感知到，婴儿的神魂之中，竟藏着两缕截然不同的魂魄！一缕通体澄澈，带着上古旱神独有的磅礴本源之力，正是她苦苦寻觅的女魃神魂，此刻却显得有些虚弱，蜷缩在神魂深处；
而另一缕，则通体漆黑，缠绕着浓郁到化不开的孽障与死气，形似一只小小的死鸟，正张着尖锐的喙，疯狂地撕扯着女魃的神魂，像是要将她彻底赶出这具躯体，独占这具承载着无上气运的肉身！
那死鸟的气息，阴毒而熟悉，分明带着凤凰族的灵力波动，却又被无尽的罪孽污染，变得腥臭不堪。
“那个鸟……是初凰的女儿，黎苏苏。”苏云薇的声音带着刻骨的恨意，
“初凰没有死……她当年假死脱身，布下了万年大局。她的女儿天生魔胎，是个死蛋，便撕裂神魂，将恶魂投入凡间，抢占冰裳的躯壳，掠夺她的气运与功德，只为让自己的女儿死而复生。”
她看着姒婴眼中的震怒，知道自己的赌局，或许有了胜算。“我让你看我的记忆。”
苏云薇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放开了对记忆的禁锢。数万次轮回的痛苦与绝望，初凰层层嵌套的阴毒算计，叶冰裳所受的无尽折磨，自己与姐姐被天昊所抓的真相，以及魔神与天欢转世的救世功德……一幕幕画面，如同潮水般涌入姒婴的脑海。
姒婴的脸色越来越沉，周身的黑气几乎凝成实质，山洞内的温度骤降，连空气都仿佛要被冻结。
她终于明白，这不仅仅是女魃的历劫，更是一场跨越万年的阴谋，一场针对女魃、针对这个世界的残酷掠夺！
“我在赌。”苏云薇的呼吸越来越微弱，眼神却依旧清明，“赌你会来……赌你不会眼睁睁看着女魃被如此算计。如果你来，这一世……或许还有破局的可能。你定会动用整个魔族的力量，甚至……借助魔神大人的力量，护住冰裳。”
她早已看透了姒婴对女魃的执念——那是从小相依为命的情谊，是愿意为之付出一切的守护。只要知晓真相，姒婴绝不会坐视不管。
“如果……你不来。”苏云薇的声音轻得像一缕烟，“这一世死便死了。反正初凰最擅长折磨人，在黎苏苏彻底夺光冰裳的气运、稳固神魂之前，她绝不会让我真正死去。我还有下一世，还有无数次轮回……总能找到机会，打破她的布局。”
她的目光重新落回女儿身上，眼中满是不舍与温柔，指尖轻轻摩挲着婴儿柔软温热的脸颊，声音细若游丝，带着无尽的眷恋：“冰裳……娘对不起你，不能陪你长大。但娘知道，姒婴会护你周全……你一定要好好活着，要夺回属于你的一切，要替娘，也替所有被初凰算计的人，讨回公道。”
话音刚落，她的眼皮便沉重得几乎要闭上，气息微弱得仿佛随时都会断绝。
“你不会死的！”
姒婴突然开口，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坚定，打破了山洞内的死寂。她俯身，黑色的衣袍垂落，遮住了苏云薇大半的视线，“在姐姐顺利历劫之前，你不能死。姐姐必须成功历劫，摆脱初凰的掌控，而你，也该得到应有的回报。”
苏云薇涣散的眼神微微一凝，艰难地看向姒婴，不明白她为何会说出这样的话。
姒婴缓缓开口，语气平淡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怅惘，诉说着一段被时光掩埋的往事：“你以为我是谁？我并非天生的妖魔，也不是什么上古神灵的后裔。我本是一个被父母抛弃在祭祀之地的女婴，在襁褓中便该死去，却被林中饥饿的僵尸咬中，染上尸毒，成了一具没有神智、只知嗜血的小僵尸。”
“就在我灵智即将彻底消散，沦为纯粹的怪物之时，是姐姐捡到了我。”
提到女魃，姒婴眼中闪过一丝罕见的柔和，苏云薇的记忆碎片终于唤起那太过遥远，尘封的回忆，
“那时的姐姐，还不叫妺女，她是黄帝的女儿，是战功赫赫的旱神。只因太过思念父母，违背军令，在战时赶回中原给父亲祝寿，却间接导致中原大旱，民不聊生。黄帝为了平息民怨，将她流放至赤水之畔，永世不得返回。”
“愧疚与自责啃噬着她，让她自我厌弃，自我放逐，甚至亲手封印了自己的记忆，忘记了自己的身份，忘记了过往的一切。赤水之畔荒芜寂寥，只有无尽的风沙与孤独为伴，她太过孤单，便将奄奄一息的我从带回，教我克制吸血的本能，让我吸取日月精华，将我从一具懵懂的小僵尸，一点点养成了如今的大旱魃。”
说到这里，姒婴才想起那古怪之处。自己跟着姐姐吸收日月精华，早已克制嗜血本性，怎么突然就，好端端的想吃人。背着姐姐咬了路过赤水的旅人！竟然是初凰的算计！
“她给自己取了妺女这个名字，又给我取名姒婴，我们在赤水之畔相伴了千年。”
姒婴的声音带着一丝悠远，“我们游离于人界之外太久，久到诸神带着第一批人类踏破虚空离开这方世界，我们都一无所知。说起来，我比初凰、比稷泽他们，年纪都要大得多——我是创世神所造的第一批人类的后代。”
一段尘封的过往，让苏云薇震撼得无以复加，连濒死的痛苦都仿佛减轻了几分。她从未想过，性情狠辣、杀伐果断的姒婴，竟有着这样悲惨的身世，而她与女魃之间的情谊，竟深厚到如此地步。
“我欠姐姐一条命，欠她数万年的养育之恩。”姒婴的目光重新落在苏云薇身上，带着一丝决绝，“如今姐姐历劫，身陷险境，你是她转世的母亲，也是唯一真心护她的人。我不能让你就这么死去。”
她伸出手，掌心凝聚起一缕黑色的尸气与一缕精纯的妖力，两者在她掌心盘旋，散发出截然不同的气息：“我给你一个选择。第一，我给你渡入一点我的妖力，暂时吊住你的性命，让你强撑着活下去，看着冰裳长大，却也只能是苟延残喘，随时可能被初凰的抓走，魂飞魄散。”
“第二，我给你我的僵尸血，让你彻底变成僵尸。”姒婴的声音沉了沉，“成为僵尸，你将拥有不死之身，不再受寿命的束缚，也能拥有足够的力量保护自己与冰裳。但代价是，你要忍受无边的寂寞与孤独——你将永远失去阳光，畏惧纯阳之力，无法再像凡人一样感受喜怒哀乐，只能在黑暗中永生，还要压制自己的饥饿与食欲，在人间徘徊，看着身边的人一个个老去、死去，而你却永远停留在原地。”
两个选择，摆在了苏云薇的面前。
苟延残喘，或许能陪伴女儿一程，却随时可能撒手人寰，无法真正护她周全；变成僵尸，虽能获得不死之身与力量，却要付出失去为人的情感与阳光的代价，永生活在黑暗与孤独之中。
苏云薇的目光缓缓移到襁褓中的女儿身上，看着她皱巴巴的小脸，感受着她微弱却顽强的呼吸。她想起了数万次轮回的痛苦，想起了初凰的阴毒算计，想起了自己对女儿的承诺——要护她平安，要让她夺回属于自己的一切。
苟延残喘，不是她想要的。她要的，是能真正站在女儿身边，为她遮风挡雨，为她披荆斩棘，直到彻底打败初凰，让她能无忧无虑地活下去。
至于寂寞与孤独，至于失去阳光与情感……与女儿的平安相比，这些又算得了什么？
苏云薇艰难地抬起手，指向姒婴掌心那缕黑色的尸气，眼中闪过一丝决绝：“我选……后者。”
哪怕永生活在黑暗，哪怕要忍受无尽的孤独，哪怕再也无法感受人间的温暖，只要能护着女儿，只要能看到初凰的下场，她便无怨无悔。
姒婴眼中闪过一丝赞许，点了点头：“好。既然你做了选择，便不要再后悔。”
她抬手，指尖划破苏云薇的手腕，黑色的僵尸血缓缓输出，带着浓郁的尸气，却又蕴含着磅礴的死气。
一股冰冷刺骨的寒意瞬间席卷了苏云薇的全身，仿佛有无数冰针在她体内穿梭，撕裂着她的经脉，重组着她的骨骼。极致的痛苦让她忍不住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身体剧烈地抽搐起来，皮肤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苍白，血管中流淌的血液也渐渐变成了黑色。
但与此同时，一股强大的饥饿感，也在她体内觉醒，濒死的气息渐渐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冰冷而强悍的尸气。
不知过了多久，苏云薇停止了抽搐，缓缓睁开了眼睛。那双原本温柔的眼眸，此刻染上了一层淡淡的黑色，瞳孔变得狭长而妖异，周身散发着若有若无的尸气。
她缓缓坐起身，感受着体内涌动的强大力量，以及那种与世界格格不入的冰冷感。她知道，从这一刻起，她不再是那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凡人苏云薇，而是一具拥有不死之身的僵尸。
她低头看向襁褓中的女儿，眼中虽少了几分凡人的温热，却多了几分坚定与决绝。
“冰裳，娘不会再离开你了。”她轻声说道，声音带着一丝冰冷的质感，却依旧充满了爱意，“从今往后，娘会陪着你，护着你，直到将所有伤害你的人，都送入地狱。”
姒婴看着她的变化，点了点头：“很好。从今日起，你便是我姒婴认可的人。我们一同护着姐姐，对抗初凰。”
山洞外，夜色正浓，海浪滔天。一场跨越生死的蜕变，在孤岛上悄然完成。而属于苏云薇、姒婴与叶冰裳的反击之战，也即将迎来新的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