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天,余老顺被吓跑后,余国志原以为他喊的那几嗓子,会让村里人对他指指点点,议论纷纷。
可直到他又一次休假,也没见村里人对那天的事传出什么闲话来。
反而村里传出,余老顺和他后老婆最近突然噩梦连连,听说余老顺还梦见了死去的前妻,赵秀花听说也梦到了死去的前夫。
两个人觉得频繁做梦,又是梦到死去多年的人,一定是遇邪了,就找了个神汉来出神,没想到正被大队民兵抓个正着,两人便成了封建迷信的典型,被公社抓去挨批斗。
余国志听到传言后冷笑一声。
他的这个黑心爹,一辈子性情暴躁、颐指气使。
在他的心目中,从来都是别人欠他的,自己从来不反省,现在临老了还会做噩梦,梦见自己死去娘?莫非这是老天看不过去,给他的报应?!
只是亏欠娘的,不应该只有黑心的爹。
当年爷奶去世,二叔和三叔年纪小,余老顺很是嫌弃这两个弟弟,是娘不辞辛苦的操劳着,将两个叔叔拉扯大。
二叔现在天天喊着以和为贵,他的良心真是让狗吃了,他不想想,若不是为了这一大家子的生计,娘的身体怎么会垮了?
一想到这些,余国志心里很是难受。
那时,他只有十岁,娘生完小妹后一直卧床病着,爹天天不着家,不知道在哪里胡混,家里没有钱也没有粮食,靠着外婆家送来的米面钱粮苦撑着。
可是娘的身子骨早在常年操劳中折腾垮了,月子还没坐完,她便和早产的小妹一命归西。
外婆家的舅舅们来余家大闹一场,两家算是断了亲。
余国志还记着大舅走出村口,还悄悄叫人给他捎钱捎话,让他别忘了外婆家。
可是后来过败兵,平坝里,家境稍富裕的外婆家被败兵抢了,几个舅舅带着表兄弟都逃到了外省,再也不知去向。
外婆家的路断了,年幼的余国志用命在煤层和皮鞭下讨生活,好在迎来了解放,迎来了李桂英和自己的独女。
看够了娘的苦,余国志一直对妻子和女儿很好,不愿意她们再经受苦难。
往后,谁也别想欺负我的家人!
余国志正想着心事,迎面遇见他二叔余二和。
看见二叔,余国志立刻心生反感。
人都是善变的。
二叔以前口口声声说,“长嫂为母,永不忘大嫂养育之恩。”可是自己家出事后,他连句帮腔的话都不说一句,还不如邻里乡亲敢说句公道话。
他非但不帮自己说话,还因为自家和老混蛋分家,而对自己十分不满,每次见到他,便要拿着长辈的身份指责他一番。
呸,娘当年的粮食喂狗肚子了,不,他还不如狗,喂狗肚子里,狗还会摇摇尾巴。
他就是乡亲们说的白眼狼!
余二和看到他后,便站在路边,一副等着余国志下车的模样。
余国志心里正窝着火,就当没看见,径直的骑了过去。
余二和见余国志不搭理他,忍不住喊了一声,“国志,你爹最近生病了,你没去看一下?”
“没空,这几天忙着给我娘修坟,哪里有时间?”余国志冷冷的回了一句。
“你娘的坟怎么了?”余二和虽然看大侄子不顺眼,但对带大自己的前嫂子很是尊敬。
“你还问怎么了?以前给她修坟都舍不得花钱,今年开春,雨水冲得坟头都塌下去了……”
余国志心气不顺的回道。
“那……那我也去看看。”
“怎么敢劳动你的大驾?她只是你的前大嫂,比的上你现在的大嫂?你就别去她坟头了,我怕她知道这几年我过的日子,会半夜找你问话,免得余家屯又多一个晚上做噩梦的。”
说罢,余国志猛蹬自行车,一溜烟骑远了。
余二和原本觉得自己占理。
他想仗着长辈的身份,教训数落侄子一番,没想到侄子突然说出这样一番话,堵的半天缓不过劲来。
他想对自己说,自己没错,家和万事兴,大侄子不该分家,不该闹腾,不该听到他爹病了,也不去看望……
可是这些理由,以前他都觉得在理,就是今天,他突然有些气虚……
他在路口呆呆的站了一阵子,然后喃喃自语的说了一句,“大嫂是通情达理的人,她若知道了国志现在的做法,一定不会赞成……”
恰巧,路边一个同村的人听到了他和余国志的对话。
那人原本是想看余国志怼他的笑话,没想到却听见他这样的自语。
那人惊奇的瞪大眼睛,“余二和,余队长,你是魔怔了吧?哪个亲娘会愿意儿子被小婆和亲爹磋磨?你大嫂要是地下有知,见自己儿子、儿媳、孙女被他们这样折腾,变鬼也不会放过他们……”
“可是……”余二和正想辩解。
那村民摆摆手,“你可别跟我讲什么家和万事兴,我只知道,谁要敢这样欺负我儿子、孙女,我就要了他们的命。”
说完,他抄起锄头在空中狠狠的挥舞了一下,似乎想把晦气挥走,然后斜瞟了余二和一眼,头也不回的走了。
余二和又怔怔的在原地站了半天,然后垂头丧气的往家里走去。
一进家门,他老婆便没好声气的问他,
“你看完你哥,不是准备去训国志吗?怎么灰溜溜的跑回来,反像是被人家训了一顿?”
余二和正有些气不顺,见英子这样讽刺他,气的瞪了她一眼,“你一天天的瞎说啥?”
田英子可不怕他,
“我给你说,村里人都在传,你们老余家一家子白眼狼,忘恩负义,欺负没娘的孩子,所以余老顺生病是遭报应……”
余二和一听急了,“谁说的?都在瞎传啥?”
“人家是瞎传吗?爹,你可别再去找国志哥的麻烦了。国志哥现在看我的眼神,蔑视加嘲讽,就差指着我鼻子说,你爹是个白眼狼……”
余二和的大儿子,二十岁的余国新,怒气冲冲的朝着他爹吼。
“混蛋,有你这样说你爹的?”余二和气的想冲上去扇大儿子一耳刮。
田英子拦在中间,推搡着他,
“你凭啥打我儿子?你在外边受了气,少回来撒在我儿子身上。就因为余老顺家的破名声,把我家名声也带坏了,他现在儿孙满堂可以不要脸的胡闹,可我家国新让他牵连的,这次的媳妇又没谈成……”
说到这里,田英子泣不成声。
余国新也气的转身回屋,“呯”的一声,把门摔上。
一听说这次给国新说的媳妇又没成,余二和顿时泄了气。
乡下人家成婚早,大儿子二十岁没有成婚,这在乡里已经很少见。
他从腰后扯出旱烟袋叭达叭达吸了几口,半天才问,“这次是啥原因?”
“啥原因?”田英子冷笑一声,
“人家先问赵秀花和我们是不是一家子?”
“后来又说他家闺女养的娇,重男轻女的家庭可不行。”
余二和闷着声,“我们家从来不重男轻女。”
“这话去跟你大哥说去,去跟赵秀花说去……让他们一家做个人吧,不要再到处败坏你们余家的名声,真丢死个人了。”
田英子气哼哼地说完这番话,扭头也进了屋子,“我真是倒了八辈子血霉,和这赵秀花做了妯娌。”
隔着窗子,她又扔下一句,“人家还问胜利煤矿最近新招工人,国新能不能靠着他哥的关系进去?”
“胜利煤矿招工人我们能怎么办?余国志自己也就是个工人。”
余二和听到这话后,心里十分烦躁。
这年头谁都知道工人比农民强,可他有什么办法?没有路子进不去。
“你一天叨叨我头发长见识短,自己才是真正见识短,你都不知道,国志已经升青年突击队的队长了。”
田英子在屋内大喊。
她真是受够了,这段时间,她的怒火一直压着。
先是侄孙女被侄孙子推进河里差点出人命。
走出去后,整个村里的人都在议论这件事,明里暗里指着说老余家家风不正。
还没等她反应过来如何与余老顺家切割。
村里的风向又变了,大家开始对她家指指点点,说死去的大嫂拉扯大两个白眼狼的小叔子,余二和就是个糊涂蛋帮着大哥欺负自家侄子,余三祥一走无音讯,早把根都忘了……
这些风言风语让她抓狂,想辩解几句,但没有人会认真听,人们都用嘲讽的眼神看着她,看的她不敢出门。
今天中午,她娘家兄弟托人带话给她,说是余国志在煤矿上升了突击队的队长,在矿上说话也有些分量,让她劝劝姐夫别把人都得罪光了。
她一听,脑袋都懵了。
这可坏事了。
今天早上,她家老头子看过他哥后,就扬言要去训国志。
她当时心里不以为然,但也没拉住他,自家老头子犟种一个,从不听劝,她也懒得费劲。
可现在听到这个消息,她后悔死了,早知道是这个情况,拼死也得把老头子拦住啊。
田英子现在是欲哭无泪,她大儿子初中毕业后在家务农两、三年,孩子做梦都想当工人,她也期盼着孩子能有个好出路,就是找不到当工人的门路。
好容易知道自己侄子就是煤矿的干部,能说上话的人,可那该死的老头子又去教训侄子……
这该怎么办?
老头子和余国志的关系弄的那么僵,这关系怎么改善?怎么才能找到借口问问煤矿招工的事?怎么才能让余国志给儿子帮个忙?
田英子在家里急的团团转。
余国志回到家里,也在与李桂英说着这件事情。
“这次矿上补休,我能休上三天,你去找二叔请两天假,明天一早我们带大丫回一趟李家庙。”
李桂英有些吃惊,这平缘无故的,怎么想起一家人回她娘家了?难道娘家出了什么事?
余国志见李桂英满脸紧张,赶紧向她解释,
“你家没啥事,就是矿上最近招工,要优先招老职工的子女,我想去给爹说一声。
桂平现在也初中毕业了,一直在村里待着也不是事,现在煤矿的各项保护设施都不错,去当工人也挺好。”
桂英听后放下心,大弟当兵后离家太远,这么些年没回过几次家。
小弟初中毕业后也想去当兵,可父母不同意,想把他留在身边。
但是当农民确实没啥前途。
现在矿上能针对老职工子女招工,这可是件大好事。
李桂英盘算着,结婚这么多年,她和国志除了逢年过节很少回娘家。
她娘家人来的次数也不多,主要是那时候没分家,不想让她娘家人受老屋人的气。
现在分了家,也应该回娘家说一声,想到这里,她轻快的答应了一声。
吃过晚饭,李桂英便去余二和家请假。
一进院子,二婶便热情的迎上来,拉着她的手,
“桂英,你今天怎么有空到我们家来了?”
李桂英见二婶突然这样热情有些惊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