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哥在朝堂上为税制革新与反对派鏖战，三哥在边关震慑宵小，二哥柳彦博则将目光投向了更实际、也更具潜力的问题——货物流通。
“澄明坊”的玻璃器和“裕民号”吸纳的民间存款，带来了海量资金。但这笔钱躺在银库里只是死水，必须让它流动起来，创造更多财富。柳彦博的商路已遍及大江南北，甚至触及西煌，可货物运输的效率，却成了制约扩张的瓶颈。
从江南苏杭运一批丝绸到玉京，走官道，顺利也要两个月。若遇雨雪、匪患、或关卡刁难，三四个月也是常事。瓷器易碎，茶叶怕潮，时令鲜果更是不敢远途贩运。高昂的运输成本、巨大的损耗风险、漫长的时间成本，像三座大山，压在每一条商路上。
“要是货物能像驿站的八百里加急那样快就好了。”柳彦博对着账本叹气。账上显示，去年仅瓷器一项，运输途中损耗就高达一成半，赔掉的银子足以再开两间“澄明坊”。
“二哥是嫌货走得慢，损耗大？”柳念薇的声音从书房门口传来。她刚下学，抱着一摞书，小脸被秋风吹得红扑扑的。
“何止是慢。”柳彦博苦笑，指着账本，“你看看，江南的明前茶，三月采摘，最快五月到玉京，早已不是新茶。岭南的荔枝，‘一骑红尘妃子笑’，那是累死马、跑死人的玩法。咱们普通商贾，哪有那个本钱？更别说瓷器、鲜果这些娇贵物了。”
柳念薇放下书，走到巨大的《大周舆图》前，默默看了半晌。【这不就是古代的物流痛点吗？】她心里嘀咕，【没有集装箱，没有冷链，没有卫星定位，连条像样的柏油路都没有。想搞现代物流是痴人说梦，但搞个改良版的“驿传商货”体系，或许可行。】
“二哥，”她转身，眼睛发亮，“咱们自己建一个‘货通天’的体系，怎么样？”
“货通天？”
“对，不靠官府驿站，不靠零散脚行，咱们自己建一套专门运货的网络。”柳念薇拿起炭笔，在地图上勾画起来。
“首先，是‘节点’。”她在玉京、扬州、洛阳、江陵、成都等主要商业城市画上圈，“在这些地方，买地或租用大仓库，作为‘中转货栈’。货栈不仅存货，还要有专门的货计分拣、打包、登记，提供临时仓储，甚至小额借贷服务。”
“其次，是‘线路’。”她用线条连接这些节点，“不局限于官道。要勘探、修缮甚至开辟一些更近、更安全的商道。比如，从蜀中到关中，有没有可能走‘米仓道’而不是绕行汉中？虽然险，但近了三百里。咱们出钱，雇当地人修缮拓宽，设岗哨，保安全。”
“第三，是‘工具’。”柳念薇在纸上画了几种车，“长途重货，用这种四轮大车，载重大，但慢，适合瓷器、布匹。轻便急件，用两轮快车，甚至组建‘骡马队’，仿照驿站接力，专送书信、票据、样品。还有，二哥记得咱们试过的‘沙地车’吗？改良一下，在北方干燥地区或许比马车更好用。”
柳彦博听得入神：“那人力呢？车夫、脚力、护卫，从哪来？如何管理？”
“这正是关键。”柳念薇道，“咱们不雇散工，要组建专业的‘运输行’。招募老实可靠的农户子弟、退伍老兵，统一培训，订立严格章程。实行‘分段负责制’和‘联保制’。”
“分段负责？”
“比如从扬州运货到玉京，分三段：扬州到徐州，徐州到开封，开封到玉京。每段由固定的车队和负责人承运，货到交接，签字画押。这段出了问题，就找这段的负责人。避免了长途押运中监守自盗、推诿扯皮。”
“联保制呢？”
“车队五人一伍，十人一队，互相担保。一人出错，全队连坐。但同时，完成任务好、损耗低、无事故的队伍，月底有丰厚奖金。这叫‘责任到人，利益共享’。”
柳彦博眼睛越来越亮：“那货物安全、信息传递呢？”
“每个货栈设‘安保队’，配备劲弩，与当地官府打点好关系。重要货物可投保——就在咱们‘裕民号’下设个‘货险’，货主缴纳少量保费，若途中遇匪、失火、沉船等意外，按价赔偿。至于信息……”柳念薇狡黠一笑，“咱们可以用信鸽啊。”
“信鸽？”
“对，训练信鸽，在每个主要货栈设立鸽舍。每日货物出入、车队位置、路况天气，皆可用信鸽传递。虽不能传太多字，但用约定好的密码符号，传递关键信息足够。比如‘扬州发瓷器百箱，车队甲三，预计二十日抵徐’，这样的信息，鸽子一天就能飞到。比马车快十倍不止。”
柳彦博倒吸一口凉气。信鸽传信不算新鲜，军中偶用，但用于商货管理，闻所未闻！这能节省多少时间，避免多少因信息不畅导致的损失和空跑？
“还有最重要的，”柳念薇放下炭笔，神情认真，“是‘标准化’和‘票据化’。”
“标准化？”
“统一货箱尺寸、打包方法、标识符号。比如瓷器，必须用特定尺寸的木箱，内填干草、碎纸，箱外统一刷上‘易碎’‘向上’的标志和编号。丝帛，必须用油布包裹防潮。茶叶，必须用锡罐或密封木桶。这样，分拣、装卸、仓储效率能大大提高，损耗也能降低。”
“票据化呢？”
“印制三联‘货票’。一联货主持有，作为提货凭证；一联随货，作为核对依据；一联存根，留在始发货栈。货票上写明货物名称、数量、发货人、收货人、发货日期、预定到达日期、运费、保价等信息。货到验收无误，收货人签字，车队凭签字回单，回始发栈结算运费。清晰明了，杜绝纠纷。”
柳彦博在书房里激动地踱步。妹妹这一套构想，简直是为商货运输量身打造的天罗地网！节点、线路、工具、人力、安保、信息、标准、票据……环环相扣，形成一个精密运转的系统！
“可是，念薇，”他冷静下来，“这投入太大了。买地建栈，修路养车，雇人训鸽，印制票据……前期就是个无底洞。而且，一旦铺开，就是与天下脚行、车马店、镖局为敌。他们虽散乱，但根深蒂固，联手反扑，也不可小觑。”
“所以，我们不能一口吃成胖子。”柳念薇早有对策，“先选一条线试点——就选‘玉京-扬州’线。这条线路最繁华，需求最大，咱们的根基也最深。在玉京、开封、徐州、扬州四地，先建四个核心货栈。车辆、人手，也先满足这条线。”
“初期不指望赚钱，甚至要赔本赚吆喝。”她掰着手指，“第一，运费定得比市价低一成，吸引客源。第二，承诺‘按期到达，延误赔款’‘货物损毁，照价赔偿’，建立信誉。第三，对老客户、大客户，给予折扣，甚至提供‘代购’‘代销’服务，绑定他们。”
“等这条线跑顺了，名声打响了，再逐渐扩展到‘玉京-洛阳’‘扬州-江陵’等其他线路。就像蜘蛛结网，以点带线，以线带面。至于那些脚行、镖局……”柳念薇眼中闪过一丝冷光，“要么被我们挤垮，要么，就加入我们。我们可以收购、兼并一些有实力的本地车马行，给他们股份，让他们成为‘货通天’在当地的合伙人。化敌为友，总比四处树敌好。”
柳彦博深吸一口气，重重拍案：“干了！就照你说的办！我明日就开始筹备银两、选址、招募人手！这条‘货通天’的路，咱们柳家，开定了！”
说干就干。柳彦博展现了惊人的行动力。他抽调“澄明坊”和“裕民号”的部分利润，加上自己的积蓄，凑足二十万两白银作为启动资金。在玉京、扬州等地，以“永昌通”的名义，盘下位置优越、交通便利的大院子，按照柳念薇的设计，改建成拥有仓储区、分拣区、办公区、鸽舍、马厩的综合性货栈。
他亲自面试，招募了第一批一百名车夫、脚力，多是退伍老兵或老实农户，进行为期半月的集训——不仅是赶车、装卸，更有规矩、认货票、简单防卫、乃至信鸽符号的识别。
柳念薇则埋头设计货票格式、货物标识符号、信鸽密码本，并画出几种改良马车的图纸——尤其是增加了减震钢板和密封货厢的四轮货车。
十一月，“货通天”玉京总栈悄然挂牌。没有敲锣打鼓，只在“永昌通”各分号和合作商户间散发了一份制作精良的“告客书”，详细列明了服务内容、运费标准、赔偿条款。
起初，应者寥寥。商人们习惯了老路子，对这种闻所未闻的“一条龙”服务将信将疑。直到“永昌通”自己的第一批货物——五百箱玻璃器、一千匹丝绸，从扬州出发，通过“货通天”系统，仅用十八天就安然抵达玉京，比往常快了整整十天，且无一损坏！
消息不胫而走。接着是“裕民号”利用“货通天”和信鸽，将江南的蚕丝款安全快速汇兑至玉京，省去了镖局押运的巨额费用和风险。
信誉，一点点建立。
十二月初，第一单外部大生意上门——江南绸缎庄的曹老板，要将一批价值五千两的年前紧俏绸缎运抵玉京。他半信半疑地选择了“货通天”，购买了货险。货物提前五日到达，品相完好。曹老板大喜，成了忠实客户，并主动替“货通天”宣传。
腊月里，年货运输高峰到来。“货通天”玉京-扬州线运力全开，依然供不应求。那印着“货通天下，使命必达”字样、插着统一旗帜的马车队，成了官道上一道崭新的风景。
柳彦博看着账本上虽仍亏损，但快速收窄的数字，和日益增长的单量，心中充满希望。他仿佛看到一张巨大的网，正以玉京和扬州为原点，向整个大周徐徐铺开。
然而，就在腊月二十，“货通天”徐州货栈出事了。
一队从扬州北上的车队，在距离徐州三十里的“黑松林”遭劫。匪徒似乎早有准备，目标明确，抢走了车上价值最高的三百匹苏绣，打伤了三名护卫，并纵火烧毁了两辆货车。更蹊跷的是，匪徒行动迅速，得手即走，对货栈的巡逻路线和车队编组似乎颇为熟悉。
损失还在其次，关键是“货通天”刚刚建立起的“安全可靠”的金字招牌，蒙上了一层阴影。
消息用信鸽连夜传到玉京。柳彦博看着纸条，面沉如水。
这不是意外，是冲着“货通天”来的。是那些被触动了利益的脚行、镖局？还是……朝堂上那些看柳家不顺眼的势力，伸向商界的黑手？
“翠珠，去请小姐来。”柳彦博沉声道。
他知道，平静的日子结束了。“货通天”面临的，不仅是商业竞争，更可能是你死我活的暗战。
而这张网能否织成，第一道真正的考验，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