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天刚蒙蒙亮,仲老二就载着许娇莲往镇上赶。许娇莲揣着刚做好的几个木刻小玩意儿,腹部已经沉甸甸的,行动愈发迟缓,却还是坚持要跟着来——这几日生意正好,她想着多照看些,能多攒点给孩子添东西的钱。
到了集市,仲老二麻利地支起摊子,许娇莲则坐在一旁的小马扎上,笑着招呼来往客人。朝阳透过稀疏的云层洒下来,照在她红扑扑的脸上,肚子偶尔鼓起一个小小的弧度,那是孩子在里面动。
“妹子,这小老虎刻得真精神!”一个大婶拿起木刻端详,“给我家孙儿带一个,多少钱?”
许娇莲刚要回话,突然“哎哟”一声,眉头猛地蹙起,手下意识地捂住肚子。仲老二正在给另一个客人找钱,闻声立刻回头:“媳妇,咋了?”
“没事……就是突然有点坠得慌。”许娇莲咬着唇,额角渗出细密的汗。她以为是站久了累着,想撑着缓一缓,可那股坠痛越来越急,像有什么东西往下猛拽。
“不行,咱这就回家歇着。”仲老二撂下手里的活就要收摊,许娇莲却摆摆手,刚想说“再卖两个”,突然感觉身下一热,一股暖流顺着裤腿淌下来,把浅蓝色的裤子洇出一大片深色。
她脸色瞬间煞白,声音发颤:“二哥……我、我好像……”
仲老二看清那片湿痕,脑子“嗡”的一声炸开。他虽没经验,却也听村里老人说过——这是羊水破了!
“媳妇别怕!咱去医院!”他手忙脚乱地把摊子往旁边一推,那些没卖完的木刻、零钱撒了一地也顾不上,一把将许娇莲打横抱起。许娇莲疼得蜷缩起来,抓着他的衣襟不住发抖:“二哥……疼……”
“马上就到!马上!”仲老二抱着她往自行车跑,怀里的人轻得像片羽毛,此刻却重得压着他的心跳。他跨上自行车,让许娇莲侧坐不稳,干脆让她趴在车后座,自己一手扶着车把,一手死死按住她的腰,疯了似的往镇卫生所蹬。
车轮碾过石子路,许娇莲的痛呼断断续续传来。仲老二的后背被她抓出几道红痕,他却浑然不觉,只知道蹬快点,再快点。
到了卫生所,他抱着人直冲进去,撞翻了门口的痰盂也顾不上:“医生!医生!我媳妇要生了!”
几个穿白大褂的医护人员围上来,把许娇莲抬上病床。一个戴眼镜的老医生掀开被子看了一眼,眉头紧锁:“羊水破了,宫口开得慢,怕是有点麻烦。快,推手术室!”
仲老二被拦在手术室门外,那扇薄薄的木门“咔嗒”锁上,隔绝了他所有视线。他背靠着冰冷的墙壁滑坐在地,双手插进头发里,心脏像被一只大手攥着,每跳一下都带着钝痛。
“老天爷保佑……保佑莲儿和孩子都平平安安……”他嘴里反复念叨着,眼睛死死盯着手术室的门,仿佛要盯出个洞来。
一个小时过去了,门没开。
两个小时过去了,里面静悄悄的,连一点声音都传不出来。
仲老二的腿麻了,站起来活动时,腿肚子抖得像筛糠。他在走廊里来回踱步,皮鞋底磨得地面“咯吱”响,护士走过时都被他焦躁的样子惊得绕着走。
“医生,我媳妇咋样了?”他拦住一个出来拿东西的护士,声音沙哑得厉害。
护士摇摇头:“还在努力,你别急,等着吧。”
第三个小时刚过,手术室的门“砰”地被推开,一个年轻护士慌慌张张跑出来,白大褂上沾着点点血渍。仲老二的心瞬间提到嗓子眼,冲上去抓住她的胳膊:“护士!是不是生了?”
护士被他抓得生疼,急道:“你是产妇家属?产妇难产!我们这儿条件有限,处理不了!得赶紧转县医院,再晚就危险了!”
“难产?”仲老二如遭雷击,眼前一阵发黑,腿一软差点栽倒,亏得扶住了旁边的门框才站稳。他嘴唇哆嗦着,半天说不出话,好不容易挤出一句:“县、县医院?那……那二十多公里呢……”
“知道远!所以才让你赶紧做决定!”老医生也跟着出来了,摘下眼镜擦了擦汗,语气凝重,“产妇现在大出血的风险很高,我们只能暂时稳住,但拖不起!你要是拿不定主意,再耽误下去,怕是大人孩子都保不住!”
“保不住”三个字像三把重锤,狠狠砸在仲老二心上。他浑身的力气仿佛被抽干了,扶着门框的手都在抖。这年代镇上哪有车?自行车得骑三个多小时,可莲儿现在的样子,哪能经得起那么颠?
“医生……就、就没有别的办法了吗?”他声音哽咽,眼圈通红,“我媳妇她……她腿脚本来就不好,哪能受这折腾……”
“办法?办法就是赶紧去县医院!”老医生急得直跺脚,“我们这儿连血库都没有,真等大出血了,神仙也难救!你是男人,得果断点!现在就去村口拦车,看看有没有去县城的拖拉机、货车,能搭上就赶紧走!”
仲老二猛地抬头,眼里闪过一丝决绝。他转身就往门外跑,刚跑两步又停住,回头望着手术室的门,声音带着哭腔:“医生,求您……求您再帮我照看她一会儿……我这就去拦车!一定能拦到的!”
老医生点点头:“我们尽力。你快去!别回头!”
仲老二咬着牙,转身冲进了门外的阳光里。阳光刺眼,他却觉得浑身冰冷,只有一个念头在脑子里盘旋:拦车,去县城,救莲儿,救孩子……他不能失去她们,绝对不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