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的江城市,活像一口架在火上烤的巨大高压锅。
热浪黏腻,裹挟着汽车尾气和空调外机喷出的浊气,蛮横地灌满每一条街道。秦问天跨在二手电驴上,后背的蓝色工装早已被汗水洇出深一块浅一块的地图。他抬手抹了把额角淌进眼睛的咸涩汗水,眯眼看了看手机导航上最后几百米的距离,又瞥了眼屏幕顶端那一长串未读信息和未接来电,嘴角扯起一丝无奈的弧度。
催,都在催。平台的超时警告,客户的夺命连环call,还有房东那条冷冰冰的催租短信。
电驴发出不堪重负的嗡鸣,拐进了学府路。江城大学就在前面,这单的目的地是后街那片有名的“富豪区”——几栋专门租给家境优渥学生的公寓楼。
眼看目的地那栋显眼的白色公寓楼就在前方,手机屏幕却猛地一黑。
“操!”秦问天低骂一声,拍了拍那老旧不堪的机器,“别这时候掉链子啊!”
就在他低头鼓捣手机的瞬间,前方路口,一辆黑色SUV毫无征兆地猛打方向盘,轮胎摩擦地面发出刺耳的尖叫,直接横拦在窄路中央。车门砰地打开,跳下两个穿着黑色紧身短袖、肌肉虬结的壮汉,眼神锐利如鹰隼,直直锁定在他身上。
那目光,绝非寻常混混。
秦问天心头一凛,几乎没有任何犹豫,猛地一拧电门把手,二手电驴发出垂死挣扎般的嚎叫,车身强行扭转,朝着旁边一条更窄的岔路猛冲进去。
“追!”
身后传来低沉的喝声,以及急促的脚步声。
岔路是条死胡同!尽头是一堵近三米高的老旧砖墙,墙上布满滑腻的青苔。
秦问天弃车,手脚并用,蹬着墙边堆放的废弃垃圾桶和杂物箱,拼命向上攀爬。身后,追兵的脚步声已经到了巷口。
“妈的,这小子属猴的?”
“别让他跑了!”
秦问天的手指终于够到了墙头,冰凉的砖石硌得掌心生疼。他用力引体向上,一条腿刚跨上去,眼角余光瞥见下方一名黑衣壮汉抬手,他手中握着的并非刀棍,而是一把造型奇特,闪烁着幽蓝光泽的枪械!
不是火药武器!
一股源自本能的、前所未有的致命危机感如同冰水,瞬间浇透全身。他猛地向墙另一侧翻滚。
“咻——”
一道细微的破空声几乎贴着他的耳廓掠过,打在对面楼的墙壁上,没有巨响,只有一片墙壁无声无息地化作了齑粉。
秦问天重重摔落在墙另一侧的泥地上,顾不上疼痛,连滚带爬地起身,发足狂奔。这是一片待拆迁的废弃厂房区,断壁残垣,杂草丛生。
身后的追兵显然没打算放弃,轻易地翻过围墙,如同跗骨之蛆,紧咬不放。
胸口像是要炸开,肺部火辣辣地疼,双腿如同灌了铅。秦问天慌不择路,冲进一栋最为破败的厂房内部。里面光线昏暗,堆满了生锈的机器零件和腐烂的木箱,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铁锈和霉味。
他躲在一台巨大的、布满铁锈的冲床后面,死死捂住口鼻,不敢发出一丝声响。
脚步声在空旷的厂房里回荡,带着令人心悸的节奏。
“小子,出来吧。我们只要‘种子’,不要你的命。”一个冰冷的声音在厂房内响起,带着某种奇异的回音。
“种子”?那是什么?秦问天脑子飞速转动,却一片茫然。他确定自己从未接触过任何能引来这种煞星的东西。
脚步声越来越近。
突然,另一道略显尖锐的声音响起,带着一丝惊疑:“头儿,探测器反应异常!波动源……不止一个!很微弱,但确实存在!”
“什么?”先前那冰冷的声音一顿,“在哪个方向?”
“东南角,那堆废弃齿轮下面!”
脚步声迟疑了一下,随即朝着秦问天藏身位置的相反方向,厂房东南角移动过去。
机会!
秦问天心脏狂跳,抓住这稍纵即逝的间隙,如同狸猫般从冲床后窜出,扑向厂房另一侧一个破损的窗口。
然而,就在他即将冲出窗口的刹那,异变陡生!
他的脚踝不知被什么绊了一下,整个人向前扑倒。倒地瞬间,手掌按在了一片尖锐的、不知是何年代的断裂金属片上。
钻心的疼痛传来,鲜血瞬间涌出,滴落在布满灰尘的地面。
剧痛之下,他眼前猛地一黑,随即又爆开一片无法形容的璀璨光芒!
那不是外界的光。
光芒源自他的脑海深处,或者说,源自他灵魂的最底层。无数扭曲、变幻的奇异符文如同沸腾的星河般炸开、重组,最终,在那意识星海的中央,凝聚成一只巨大无比、漠然俯视苍穹的眼眸!
那眼眸的瞳孔,并非圆形,而是由无数细密、复杂的古老齿轮虚影构成,这些齿轮以一种超越物理规则的方式缓缓转动、咬合,发出低沉而宏大的“咔嚓”声,仿佛在丈量着亘古流逝的时间长河。眼眸周围,环绕着一条虚幻的、由无数时钟刻度和历史片段光影组成的河流,静静流淌。
一股庞大、古老、蕴含着“逝者如斯”意味的苍茫信息洪流,强行灌入他的意识——
“时……间……”
两个古朴的音节,并非他所知的任何语言,却直接烙印在灵魂深处,明明白白地昭示着其含义。
几乎在这只神眸虚影成型的同一时刻,在他意识视野的极远处,另外十一个方向,隐隐也有模糊而庞大的虚影一闪而逝。有的炽烈如永恒燃烧的大日,有的幽深如吞噬一切的黑洞,有的生机勃勃仿佛承载万物,有的死寂冰冷好似终结归宿……
十二道虚影彼此间似乎产生了某种玄妙的共鸣与排斥,引动着周围看不见的法则之线微微震颤。
这一切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外界连一秒钟都未曾过去。
“波动!强烈的初始波动!来自那边!”厂房东南角传来那名尖锐嗓音追兵的惊呼,带着难以置信的狂喜,“是……是时间属性的‘种子’!最高优先级!”
“抓住他!不惜一切代价!”
冰冷的命令带着前所未有的炽热和贪婪。
秦问天猛地从那种奇异的状态中惊醒,脑海中的神眸虚影迅速隐没,但那齿轮转动的“咔嚓”声仿佛依旧在耳畔回响。他低头看向自己的手掌,伤口处的鲜血已经止住,甚至……那被划开的口子,正以一种肉眼可见的速度,极其缓慢地愈合着?
他来不及细想,强烈的求生欲驱动着几乎脱力的身体,手脚并用从破窗口爬了出去,再次没入厂房外更复杂的废墟阴影之中。
身后的追捕变得更加疯狂,脚步声、呼喝声,甚至还有那种奇特枪械射击的“咻咻”声,不断在身后响起。
他慌不择路,凭借脑海中刚刚觉醒的某种对危险轨迹的模糊预知,跌跌撞撞地冲出了这片废弃厂区,重新回到了相对繁华的街道上。
车流,人流,喧嚣声扑面而来。
但他不敢停下,那被锁定的感觉如芒在背。
拐过又一个街角,视线前方,出现了一家格调颇为高雅安静的咖啡厅。透明的落地玻璃窗后,靠近街道的一侧,坐着一个穿着淡蓝色连衣裙的少女。
她独自一人,面前放着一杯几乎没动过的咖啡,微微侧头望着窗外,阳光洒在她白皙精致的侧脸上,带着一种与周围喧嚣格格不入的宁静,以及一丝若有若无的……忧愁。
是沐轻音!
江城大学无人不知的校花,家世显赫,传闻中的沐氏集团千金。
秦问天脑中一片混乱,追兵的脚步声似乎就在身后不远。情急之下,他几乎是不假思索地猛冲过去,一把推开咖啡厅的玻璃门,在门口服务生惊愕的目光和店内零星客人诧异的注视下,径直冲到沐轻音桌前。
“沐……沐同学……”他喘着粗气,汗水顺着下颌线滴落,身上的外卖工装沾满灰尘和血迹,狼狈到了极点。
沐轻音被这突如其来的闯入者惊动,转过头,清澈如秋水般的眸子里先是闪过一丝讶异,随即认出了他,秀眉微不可察地蹙起:“秦问天?你怎么……”
话未说完,秦问天已经急促地低声道:“帮帮我,有人追我!”
几乎是同时,咖啡厅外,街角处,那两个黑衣壮汉的身影已经出现,冰冷的目光如同探照灯般扫视着街道。
沐轻音的目光越过秦问天的肩膀,也看到了那两名明显不似善类的黑衣人,又落回秦问天那张因为奔跑和紧张而苍白的脸上,以及他手臂上那诡异的、正在缓慢愈合的伤口。
她的眼神微微闪动了一下,似乎做出了某个决定。
在秦问天惊愕的注视下,沐轻音突然站起身,上前一步,伸出冰凉柔软的手,轻轻握住了他那只没有受伤、却同样沾满灰尘的手。
然后,她转向咖啡厅内那些被惊动的客人和服务生,用一种清晰而平静,却足以让附近所有人都听到的语调开口:
“介绍一下,秦问天,我的未婚夫。”
……
……
秦问天僵在原地,感觉整个世界的声音都在这一刻远离。
未婚……夫?
他甚至能清晰地感觉到,沐轻音握着他的那只手,指尖微微有些颤抖,冰凉,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被无限拉长、凝滞。
只有脑海深处,那由无数古老齿轮虚影构成的瞳孔,似乎极其细微地、无人察觉地……转动了一格。
“咔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