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宴设在主宅西侧一间更为私密的餐厅。长条形的餐桌铺着雪白桌布,银质餐具在柔和灯光下闪烁着冷冽的光泽。气氛比客厅时更加凝重,空气里弥漫着食物香气与无声的较量。
沐鸿云自然坐在主位,沐轻音的继母坐在他右手边。沐轻音拉着秦问天,想坐在父亲左手边,却被二叔沐鸿志抢先一步占了位置,只得带着秦问天坐在了更下方的座位。沐辰则嬉皮笑脸地坐在秦问天对面,目光时不时在他和沐轻音之间逡巡,带着毫不掩饰的玩味。
菜品精致,一道道端上,却鲜有人真正动筷。
“秦…问天,是吧?”沐鸿志切着一块小牛排,刀叉与瓷盘碰撞发出细微的脆响,打破了餐桌上诡异的寂静,“听轻音说,你品学兼优,自立自强?在江城大学,哪个系啊?家里是做什么的?”
一连串的问题,看似随意,却句句带刺,瞄准了秦问天最薄弱的地方。
秦问天握着筷子的手紧了紧,感觉到身旁沐轻音瞬间绷直的身体。他抬眼,迎上沐鸿志那看似含笑实则锐利的目光,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平稳:“二叔,我是物理系的。家里……就是普通家庭。”
“物理系?好专业啊,将来是搞科研?”沐鸿志拖长了语调,带着一丝戏谑,“普通家庭……具体是做什么生意的?说不定我们还可能有些往来。”
沐辰在一旁嗤笑出声:“爸,您这问的,普通家庭还能做什么大生意不成?”
主位上的沐鸿云慢条斯理地喝着汤,没有出声,仿佛在纵容这场拷问。
秦问天感到一阵屈辱和无力。在这些动辄谈论亿万元生意的人面前,他父母那点微薄收入,甚至连“生意”都算不上。他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无法说出“父亲是下岗工人,母亲在超市做理货员”这样的话。那不仅会让他无地自容,更会坐实沐辰的嘲讽,将沐轻音也拖入难堪的境地。
就在他喉咙发干,思绪混乱之际,脑海深处,那时间神眸的齿轮虚影似乎受到了他强烈情绪波动的牵引,再次不受控制地轻轻一颤。
嗡——
一种极其微妙的感知扩散开来。
这一次,并非作用于外界,而是作用于他自身。他感觉自己的思维速度,在刹那间被加快了!周围的一切,沐鸿志带着讥讽的嘴角弧度,沐辰不屑的嗤笑表情,沐轻音担忧的眼神,甚至空气中漂浮的细微尘埃,在他感知中都仿佛变慢了半拍。
这突如其来的思维加速,让他混乱的头脑瞬间冷却了下来。无数应对的念头电光石火般闪过。
不能说实话,但也不能完全撒谎,否则更容易被戳穿。需要模糊处理,将焦点转移。
他深吸一口气,在那种奇异的“加速”状态下,组织好了语言,声音比刚才沉稳了许多:“二叔说笑了,我家只是普通工薪阶层,谈不上生意。父母都是老实本分人,教导我做人要脚踏实地。我能考上江大,也是靠着自己努力,课余时间做些兼职,赚点生活费,不给家里添负担。”
他避开了具体的家庭背景,强调了“自立”和“努力”,这恰好符合沐轻音给他设定的“人设”。
沐鸿志显然对这个回答不满意,还想再问。对面的沐辰却已经按捺不住,他端起面前的红酒杯,站起身,脸上堆起假笑:
“说得真好听啊,自力更生!来,秦……问天是吧,我敬你一杯,祝贺你……嗯,祝贺你得到我轻音妹妹的青睐!”他话里的讽刺意味几乎不加掩饰,端着酒杯就绕过桌子走了过来,脚步看似随意,却带着一股逼人的气势。
就在他走到秦问天身侧,作势要碰杯的刹那,脚下不知是真的一滑还是故意,整个人的重心猛地向秦问天这边倾倒,手中那大半杯殷红的酒液,直直地朝着秦问天头上泼来!
事情发生得太快,沐轻音惊呼一声,想要阻止已来不及。
秦问天瞳孔骤缩!
在那千钧一发的瞬间,他脑海中那加速的思维仿佛燃烧到了极致!时间神眸的齿轮虚影以前所未有的幅度剧烈震颤,一股无形无质、却带着某种绝对秩序的力量,以他为中心,轰然扩散!
不是思维加速,这一次,是真正作用于外界!
“嗡——!”
一声低沉到几乎不存在、却又仿佛响彻在灵魂层面的嗡鸣掠过。
泼洒而来的猩红酒液,在距离秦问天头顶不足十厘米的地方,骤然凝固!
不是静止,更像是陷入了一种极其粘稠、时间流速被无限拉长的琥珀之中。每一滴酒液都保持着飞溅的动态,拉伸出诡异的、颤巍巍的丝线,悬浮在半空,折射着餐厅吊灯的光芒,呈现出一种惊心动魄的瑰丽和……诡异!
沐辰保持着前倾泼酒的姿势,脸上的恶意和得意的冷笑也凝固了,眼神里甚至还带着一丝计划得逞的兴奋,此刻却彻底僵住,只剩下茫然和即将溢出的惊恐。
整个餐厅,时间仿佛被按下了暂停键。
所有人都看到了这违背物理法则的一幕!
沐轻音捂住了嘴,美眸圆睁,里面充满了震惊。
主位上的沐鸿云,一直古井无波的脸上,第一次出现了明显的动容,他握着汤匙的手指微微收紧,锐利的目光死死盯住那悬浮的酒液和僵直的沐辰。
沐鸿志脸上的讥讽瞬间冻结,化为难以置信的骇然。
那位站在角落,如同背景板般的灰衫老者,再次猛地睁开了眼睛,浑浊的眸子里爆射出精光,死死锁定在秦问天身上,嘴唇微动,无声地吐出了几个字。
而处于风暴中心的秦问天,此刻却感觉像是被抽空了所有力气。维持这种程度的“干涉”,对他而言负担极大!太阳穴突突直跳,脑海中的齿轮虚影发出不堪重负的哀鸣,仿佛随时会崩碎。他感觉自己的精神力如同开闸洪水般倾泻而出,眼前阵阵发黑。
他死死咬住牙关,知道绝不能在这里倒下,更不能让这失控的局面继续下去。
他集中起最后一丝意念,尝试着去“拨动”那被凝滞的时间。
“咔……”
一声微不可闻的轻响,仿佛某个精密仪器卡回了正确的位置。
凝固的酒液猛地失去了支撑,遵循着重力法则,哗啦一下,尽数浇灌在还保持着前倾姿势的沐辰头上!
“啊!”
沐辰被这突如其来的“反噬”浇了个透心凉,冰冷的酒液顺着头发、脸颊流淌,将他那身骚包的粉色衬衫染得一片狼藉,狼狈不堪。他惊叫一声,踉跄着后退几步,一屁股坐倒在地,脸上满是红酒和惊魂未定。
时间恢复了正常流动。
但餐厅里的气氛,却比时间凝滞时更加死寂。
所有人的目光,都从狼狈的沐辰身上,缓缓移到了脸色苍白、额头渗出细密冷汗、呼吸有些急促的秦问天身上。
那目光里,不再是简单的审视或轻蔑,而是混杂了震惊、骇然、探究,以及一丝……难以言喻的敬畏。
刚才那一幕,绝非巧合,更不是魔术!
沐鸿志猛地站起来,指着秦问天,声音因为惊惧而有些变调:“你……你刚才做了什么?!你是什么东西?!”
秦问天喘息着,感觉浑身虚脱,连站立都有些困难。沐轻音及时伸手扶住了他,她的手臂也在微微颤抖,但眼神却异常明亮,看向秦问天的目光里,多了某种确认和……异样的神采。
主位上的沐鸿云缓缓放下汤匙,用餐巾擦了擦嘴角。他没有看狼狈的儿子和失态的弟弟,目光如同实质般落在秦问天身上,沉默了足足有十秒钟。
然后,他开口,声音低沉,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断,回荡在落针可闻的餐厅里:
“鸿志,带沐辰下去收拾。今天发生的事情,任何人不得外传。”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在场每一个人,最后重新定格在秦问天苍白却依旧努力挺直脊梁的脸上。
“秦问天,” 沐鸿云的语气听不出喜怒,却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郑重,“从今天起,你住在沐家。轻音,照顾好他。”
他没有追问,没有质疑,甚至没有对那超常的现象表现出过多的惊骇,只是用一种近乎命令的方式,将秦问天彻底纳入了沐家的羽翼之下。
这突如其来的接纳和庇护,让秦问天有些茫然,也让沐鸿志父子脸色变得更加难看。
沐轻音扶着秦问天,低声应道:“是,爸爸。”
秦问天抬起头,看向主位上那个深不可测的中年男人。他隐约感觉到,沐鸿云的决定,并非仅仅因为女儿的选择,更与刚才那失控的“时间凝滞”有着直接的关系。
这沐家,远比他想象的更不简单。
而他所觉醒的这“时间神眸”的力量,第一次在他人面前显露,所带来的,究竟是福是祸?
他看向身旁的沐轻音,她清澈的眸子里映着他苍白的脸,里面除了震惊,还有一丝如释重负,以及……对前路未卜的深深忧虑。
脑海深处,那时间齿轮的虚影缓缓旋转,带着疲惫,也带着对未知命运的无声预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