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黄小兰跑到河边时,陈明哥已经带着两个弟弟在浅水处忙活开了。
河水清澈见底,小鱼灵活地游来游去。
黄海和黄骅脱了鞋,高高卷起裤腿,正兴高采烈地用陈明带来的小网兜捞鱼。水花四溅,两人的衣服都湿透了。幸好是夏天,太阳一晒,干得也快。
不然回家怕是少不了一顿“竹笋炒肉”。
陈明显然更有经验,他站在稍深一些的水里,看准时机迅速下网,时不时就能捞起一两条手指长的小鱼,放进带来的小桶中。
“姐,快来看!我们抓到啦!”黄骅举着网兜,兴奋地朝黄小兰喊道。
这儿的鱼比新民村的大,河面也更宽。
黄小兰笑着踩进凉凉的河水,水流温柔地拂过脚踝。她暂时把那些沉重的心事都抛在了脑后。
玩了一会儿,她走上岸,找了块干净的大石头坐下,看着弟弟们和表哥在水里边笑边闹,时而欢呼,时而惋惜地大叫。
现在河水干净,没什么污染。其实也不是人们多有环保意识,主要还是穷、没开发,大家靠山吃山,靠水吃水。
后来到处种脐橙、种果树,人也不那么讲究了,瓶瓶袋袋的垃圾被丢进河里,水就渐渐脏了。
桶里的小鱼越来越多,虽然都是些小鱼——大鱼在深水区,大人肯定不会让他们去深水区的。
陈明注意到坐在石头上发呆的表妹,觉得她变化真大。以前玩得最疯的就是她,现在却安静了不少。是要上初中了,变成大姑娘了吗?
“兰子,你不来抓鱼?”陈明走上前,关心地问。
“这鱼太小了,没意思。”黄小兰一副“小大人”的模样。她可是“钓过大鱼”的“资深钓鱼佬”,这种小鱼,她才看不上。
“明哥,你毕业了打算做什么?”黄小兰趁周围没别人,想先探探陈明的想法。
陈明愣了一下,表情有些迷茫:“我也不知道。”
他索性也不抓鱼了,蹲到黄小兰旁边,想听听这个聪明表妹有什么主意。村里不少伙伴都说南下打工好,可他年纪还小,估计没人敢用他——这不明摆着是童工嘛。
黄小兰一看有戏,赶紧拉他坐下,准备好好跟他聊聊。
她得趁现在改变他的想法。进厂打螺丝是最没出路的选择,读书才是正道。
她清清嗓子,摆出“谈话”的架势:
“哥,你有技术吗?”
陈明摇摇头,有点不好意思。
“哥,你知道打工是什么样的吗?”
一提到这个,陈明话就多了。比他大几岁的哥哥姐姐每次过年回来都风光得很,大把掏钱,让全村人都羡慕。
“亮哥说打工自由,能挣钱,外面热闹,还有游乐场、肯德基、汉堡……”陈明越说越兴奋,但一想到自己年龄不够,眼神又黯淡下来。
黄小兰眨眨眼。这些话她也听过,她可是真正打过螺丝的人,知道里面的辛苦,那真是血汗钱。
“哥,你知道工厂一天要上10个小时班吗?”
陈明又摇头,亮哥没提过这个。
黄小兰继续“加码”:“上厕所都不能超过5分钟。从早上8点干到晚上11点,天天如此。”
陈明脸色有点变了——这听起来比上学惨多了。
黄小兰趁热打铁:“而且几乎没假期,一个月就休息两天。”她说得夸张了点,但有些厂确实是这样。
陈明听得发愣,疑惑地看向黄小兰:“你咋知道这么多?”
黄小兰立马戏精上身,开始编故事:“我们村有个姐姐,前几个月受伤了,没钱看病只能回老家休养。最气人的是,老板看她年纪小,连医药费都不给出。”
“她说自己以前每次过年回家,为了充面子,把一年攒的钱都花光了,结果真出事,一分都拿不出来。”
陈明听得怔住了,默默低下头。
黄小兰心中暗喜,继续无中生“姐”:“她还说,宿舍20个人一间,汉堡炸鸡得花她半个月工资,只舍得吃一次。游乐场门票顶一个月工资,她就在外面看了一眼。”
陈明一边听,一边回想——亮哥回家时确实大方,可前段时间他妈生病,他却连假都请不了……
一想到打工比读书还苦,他突然不那么羡慕了。可是不去打工,又能做什么呢?他什么都不会。
黄小兰瞅着他的表情,知道机会来了:“我同学他哥前阵子回来了,他考了电脑证,现在做技术员。每天10点上班,5点下班,周末双休,节假日照放。天天穿西装坐办公室喝茶,听说还要出钱把老家房子重盖呢!”
“哥,你听说过电脑吗?”她悄悄把“坐办公室”的好处吹了一遍,“要是你会电脑,是不是也能做这样的工作?”
陈明眼神一下子亮了。还有这样的工作?能挣钱盖新房?亮哥再大方,也没给家里盖房啊……
他想起了年迈的爷爷奶奶、挣不到钱的爸妈、爱漂亮的妹妹,心里越发滚烫。
电脑他听同学说过,但从来没碰过。
“我不会啊……”他语气有些沮丧。
黄小兰心里一喜,有希望了!
“不会就去学呀!市里有培训学校,学费不贵。”她知道舅舅家虽然不宽裕,但陈明是独孙,只要他想学,家里砸锅卖铁也会供。
“真的?学完就能用电脑?”
“那当然,这叫计算机专业,不难的!”
“学费……真的不贵?”陈明还是有点犹豫。
“不贵,农村户口还有补贴呢!”黄小兰答得干脆。先让他动心,后面的事再说。
陈明又惊又喜,和聪明人聊天就是不一样:“谢谢你啊表妹,我明白了……我想去问问学校的情况。”
黄小兰心中狂喜——只要他愿意,她就有办法说服舅舅。
“哥你放心,我让我爸帮忙打听。等你以后坐办公室了,可得给我买礼物!”
陈明脑海里已经浮现出自己穿西装、提公文包、骑摩托车风风光光的场景。爷爷奶奶住上新房,妹妹穿上新衣……他忍不住笑了起来。
黄小兰看着他压不住的笑容,知道这事成了。
她心里稍微虚了一下——她说的办公室生活也许没那么完美,但不管怎样,读书总比打螺丝强。
现在得想想找谁打听学校的事。“王校长”也许可以问问?或者刘爷爷?虽然现在还不熟,但为了明哥,她决定脸皮厚一次。
她已经等不及要行动,但也知道急不得,得一步步来。
这时黄海他们拎着桶兴奋地跑过来,桶里的小鱼虽然不够一盘,却像是装满了整个夏天的快乐。
过了一会儿,陈明催促大家上岸。太阳已经升到头顶,该回家吃饭了。
——————
午饭时分,外婆家的旧木桌上摆满了菜。
虽不是山珍海味,但都是自家种的菜、外婆腌的咸蛋,还有一大碗香喷喷的炒腊肉。
舟车劳顿之后,简单的家常菜显得格外美味。大家围坐一桌,有说有笑,热闹又温馨。
饭后,妈妈帮着外婆收拾碗筷。外婆擦擦手,悄悄把妈妈拉进里屋。
过了一会儿,妈妈走出来,眼睛微微发红,手里攥着一个小布包。
她低声说:“妈,这钱我们不能要……”
外婆硬是把她的手推回去:“拿着!城里开销大,你们刚安家,处处都要用钱。我跟你爸在家花不了什么,这些你拿去给孩子们买点东西,或者交学费。”
她顿了顿,又说:“要是实在过意不去,就多顾着你侄子。他刚毕业,学习一般,年纪又小,出去打工我不放心,怕学坏……”老太太叹了口气,总不能让他一辈子种地吧。
妈妈转头看向正被两个弟弟缠着、却依然好脾气的侄子。他太像他爸了,做事慢,性子软。
她心里一软,应道:“妈,你放心,就算你不给钱,我也会照顾他的。”
黄小兰在一旁听得心里发酸。
那手帕里包着的,是外公外婆省吃俭用攒下的血汗钱。舅舅赚不到什么钱,这些都是老两口种点菜、养点鸡鸭,一次次赶集卖出来的。
想起舅舅为了当那个村干部,白白耗了十多年,最后还被挤了下来……真是不值。可再一想他那慢吞吞的性子、低情商,似乎也不意外。
唉,舅舅真该换个活法。
黄小兰趁没人时,拉着外婆说了陈明想读书的事。
外婆一听,激动地抓住她的手:“兰子啊!你哥他一直想着打工,我说多少回都不听……还是你有办法!”
“我就是砸锅卖铁也要送他去上学!”老太太恨不得立马就去报名,生怕孙子改变主意。
黄小兰赶紧安慰:“外婆别急,我认识县里一个校长,他现在是我老师。我先托他打听学校,有消息立马告诉舅舅。”
外婆一听,更是惊喜:“兰子真是长大了……读书真有用!”她看着即将升初三的外孙女,心里盘算着:一定也要让她继续读下去。
“会不会太麻烦你了?要不还是让你舅舅去问吧……”想起儿子那闷脾气,外婆又是一声叹。
“没事外婆,包在我身上。”黄小兰嘴上这么说,心里却想着:这次只能对不起刘爷爷了,脸皮必须厚一回了。
大不了今后更努力学习,讨他们喜欢。
“拼了!!!”她暗自打气。
下午,外公带三姐弟去看他养的兔子,说要送他们一只。
陈明又带他们上山摘捻子。
阳光渐渐变得柔和时,院子外传来了熟悉的摩托车声——是爸爸来了。
每辆摩托车的声音,听久了都能辨出来。
黄志成额上还带着汗,一进门就笑着招呼:“爸、妈,我来接他们。”
“最近身体都好吧?刘胜没在家?”他随手给外公递了支烟。
外婆赶紧倒茶,想让他歇歇再走。
夕阳西下,一家五口向外公外婆、表哥表姐道别。
外婆一直送到坡下,不停地往他们手里塞东西:蔬菜、鸡蛋、兔子……
爸爸骑摩托,黄海坐前面油箱,妈妈坐最后,黄小兰和黄骅挤在中间——一辆摩托车承载全家,虽然挤,却暖意融融。
黄小兰扭头向外婆挥手。
温和的陈明哥,文静的陈艳姐,沉默却慈祥的外公,总是护着他们的外婆,还有那个不在家的舅舅……
“常回来啊!”外婆站在路口,望着他们,目光殷殷。
“外婆放心,等我的好消息!”黄小兰大声回应。
车驶上山路。爸爸稳稳骑着车,前面是话痨小弟黄海,中间是她和黄骅,后面是妈妈。
夕阳把他们的影子拉得好长。黄小兰忽然觉得,这就是家人——挤一点,却那么温暖。
妈妈忽然问:“你跟外婆说的‘好消息’,是啥事?”
黄小兰只好在摩托车的颠簸中,把陈明想上学的事说了一遍。本来想回家再说的,但这车挤得她喘不过气,还得费劲解释。
妈妈一听侄子愿意继续读书,顿时笑了:“读书当然比打工好……”但转念一想,女儿要去麻烦刘老爷子,又有点担心。
“会不会太打扰人家了?让你爸先去打听,别耽误你学习。”
“对啊,我先去问,别让刘老师对你印象不好。”爸爸也附和。
“放心吧,我好好学习,他们一高兴就更喜欢我啦!”黄小兰嘴上这么说,心里其实也没底。
她本来就不是外向的人,脸皮也不够厚。可是为了明哥……
只能回家熬夜学习到12点了——这是她唯一擅长的事。
她在心里默念“给我签到智商美貌”,然而什么都没发生。
唉,又是失望的一天。
黄小兰已经习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