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爷弃舟登岸,改走陆路。他心知时间紧迫,寻常车马太慢,便不惜耗费真元,施展道家“缩地成寸”的轻身功法,遇山翻山,遇水踏水,身形如一道青烟,在官道、田野、山岭间疾驰,速度远超奔马。饶是他修为深厚,连日不眠不休的赶路,脸上也难免带上了风尘与倦色。但那双眼眸,却愈发锐利如鹰,时刻关注着罗盘的细微变化,以及沿途所经之地的气机流转。
这一夜,月隐星稀,乌云蔽空。柳爷正穿行于一片荒无人烟的丘陵地带,此地古时曾是战场,白骨露于野,至今仍残留着肃杀之气。突然,他手中那方古旧罗盘的天池指针,毫无征兆地疯狂旋转起来,发出“嗡嗡”的低鸣,指针尖端泛出刺目的红光!
柳爷骤然停步,脸色一凝。他感受到一股极其磅礴、冰冷、带着铁血杀伐之意的阴气,正从前方的山谷中弥漫开来!这阴气之精纯、之浩大,远非寻常鬼物妖邪所能拥有!
他立刻收敛全身气息,如同枯木顽石,悄然掠至一处高坡,向下望去。只见下方那条废弃的古道上,景象令人头皮发麻!
一队队身着残破古代铠甲、手持锈蚀兵刃的“军士”,正排着整齐的队列,沉默地向前行进!它们身形凝实,远非罗明所见那些模糊影子可比,盔甲下是森森白骨或干枯的面容,眼眶中跳动着幽绿的鬼火。队伍无边无际,旌旗破烂,依稀可辨前朝字号,一股百战余生的惨烈煞气冲天而起,使得周围温度骤降,草木瞬间挂上白霜。
阴兵借道!
而且看其规模和煞气,绝非寻常阴兵,更像是某支陨落于此的古代精锐军队的英魂(或者说凶魂)不散,于特定时辰显现!
柳爷心中凛然。阴兵借道,生人回避,此乃铁律。若是冲撞了队伍,任凭你道法高深,也难敌这千军万马的集体煞气,必被卷入无尽的杀戮幻境,直至魂魄耗尽而亡。他屏息凝神,不敢有丝毫异动,心中却暗自焦急,被这支阴兵队伍阻挡,至少要耽搁一两个时辰!
然而,就在阴兵队伍过半之时,异变再生!柳爷敏锐地察觉到,在那磅礴的军队阴煞之气中,竟然混杂着一丝极其隐晦、却与黑水峪幽冥煞气同源的诡异波动!这波动并非来自阴兵本身,而是像一条狡猾的毒蛇,潜伏在阴兵队伍的尾部,借助这浩大的阴气掩盖自身行迹!
“果然有蹊跷!”柳爷眼中寒光一闪。看来,那幕后黑手不仅手段通天,能驱策猪灵官、布下黑水峪邪阵,甚至还能巧妙地利用这种天地间的异常现象来隐藏行踪、或许还在进行着某种不为人知的勾当!
他强压下出手探查的冲动,此刻绝非打草惊蛇之时。他耐着性子,等这支浩浩荡荡的阴兵队伍完全消失在古道尽头,那股冲天煞气渐渐远去,才显出身形。他迅速来到刚才感应到异常波动的地方,仔细搜寻,果然在一处岩石缝隙中,发现了一小片被遗弃的、用特殊黑色纸张折叠成的残片,上面用某种矿物粉末画着一个扭曲的符文,正散发着微弱的、与幽冥煞气同源的能量。
柳爷将纸片小心收起,脸色更加凝重。对方行事之周密、手段之诡谲,远超预期。他不再停留,继续全力北上。
与此同时,吴家村内,罗明的状况进一步恶化。自从那夜梦见“鬼门”之后,他感觉自己的“视野”彻底变了。那些游荡的“影子”不再仅仅是模糊的形象,他甚至能隐约“看”到它们身上缠绕着的、代表不同情绪的“气”——黑色的怨念、灰色的迷茫、红色的愤怒……各种负面能量如同污浊的溪流,不断冲击着他脆弱的精神。
而且,他开始出现短暂的“失神”。有时正吃着饭,或者母亲跟他说话,他会突然眼神发直,动作定格,仿佛灵魂出窍,去了另一个地方。几秒或十几秒后才会恢复,但对刚才发生的事毫无记忆,只感到一阵虚脱和冰冷。吴忠明夫妇以为他是癔症加重,除了抱着他哭,别无他法。
这天下午,阴雨绵绵。罗明被锁在自己的小房间里,呆呆地望着窗外灰蒙蒙的天空。雨点敲打着窗棂,整个世界一片潮湿阴冷。突然,他又一次“失神”了。
这一次,他的“意识”仿佛被抽离了身体,以一种不可思议的速度,瞬间“看”到了村口的老槐树!而且是以一种极近的、仿佛贴在树皮上的视角!他“看”到槐树根部盘根错节的阴影深处,似乎有一个不易察觉的、被苔藓覆盖的洞口,一股比井口那团黑影更加古老、更加冰冷的意识,正从洞中缓缓苏醒!同时,他也“看”到,一个穿着破烂寿衣、脸上布满缝合痕迹的“高大影子”,正从村外的乱葬岗方向,一步步地、僵硬地朝着村子走来,它所过之处,连雨水都仿佛被冻结了!
“失神”状态结束,罗明猛地回过神,剧烈喘息,冷汗淋漓。刚才那短暂而清晰的恐怖景象,深深烙印在他脑海里。他有一种强烈的预感,那个从乱葬岗来的“东西”,非常危险!它目标明确,就是朝着村子来的!
一种难以言喻的冲动,混合着恐惧和一丝微弱的责任感,驱使着罗明。他看了看紧锁的房门,父母正在堂屋唉声叹气。他蹑手蹑脚地走到窗边,窗户也被木条钉死了。他焦急地四处张望,最后目光落在了墙角那堆母亲做针线活的杂物上——有剪刀,有破布,还有一叠过年时贴剩下的、已经有些受潮发黄的窗户纸。
一个大胆的、近乎本能的念头冒了出来。他拿起剪刀,又抽出一张稍厚的黄色窗户纸,回忆着村里老人过年时剪窗花的样子,开始笨拙地折叠、裁剪。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么做,也不知道要剪什么,只是凭着一种莫名的冲动,手指飞快地动着。
几分钟后,一个歪歪扭扭、巴掌大小、勉强能看出是鸟儿形状的纸片,出现在他手中。这纸鸟毫无灵气,甚至有些丑陋。罗明看着纸鸟,心中那股冲动更强烈了。他下意识地咬破了自己的食指指尖,挤出一滴殷红的血珠,点在了纸鸟的头部,仿佛是为它“画龙点睛”。
就在血珠融入纸鸟的瞬间,异变发生了!那原本毫无生气的纸鸟,竟然微微颤动了一下,仿佛被注入了某种微弱的生命力!紧接着,更神奇的事情发生了——房间里那些游离的、极其稀薄的阴性气息(来自罗明日常所见那些影子的残留),如同受到吸引般,丝丝缕缕地汇聚过来,渗入了那只小小的纸鸟之中!
纸鸟的颜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深沉,从土黄转向了一种暗褐色,甚至边缘处泛起了一丝诡异的金属光泽。它不再是一个死物,而是散发出一种极其微弱的、但确实存在的能量波动!
罗明又惊又怕,但更多的是那种莫名的、仿佛有另一个意识在指引他的感觉。他走到窗边,透过木条的缝隙,将那只变得有些诡异的纸鸟,用力扔向了窗外风雨之中。
那纸鸟离手之后,并未被风雨打落,而是如同真正的鸟儿一般,双翅(虽然是纸的)一振,发出一声极其轻微、仿佛直接响在灵魂层面的“嗡”鸣,化作一道淡淡的灰影,逆着风雨,以一种不符合常理的速度,朝着南方疾飞而去,眨眼间就消失在了茫茫雨幕之中!
罗明呆呆地看着纸鸟消失的方向,心中充满了茫然和一丝连他自己都无法理解的期待。他并不知道,自己这无心之举,结合了他刚刚觉醒却无法控制的“通幽”体质和指尖纯阳之血,再加上周围环境中游离的阴性能量,竟然在误打误撞之下,完成了一次极其简陋、却蕴含着“阴阳相济”奥妙的“纸傀传讯”!
而此时,正在数百里外一处山林中稍作调息的柳爷,心有所感,猛地睁开眼!他并未看到纸鸟,但却清晰地感应到,一股极其微弱、却带着罗明独特气息和一丝精纯阴阳之力的能量波动,正从吴家村的方向,以一种惊人的速度破空而来!
“这是……那孩子的气息?还有……血引?他在求救?还是……”柳爷又惊又喜,霍然起身。他能感觉到那波动中蕴含的焦急与恐惧!
“方向……南方……他在给我指路?不,不对,这波动太微弱,无法持久指引方向,更像是一种本能的、绝望的示警!”柳爷瞬间明白了罗明的处境恐怕已万分危急!同时也震惊于这孩子无意中展现出的、近乎天赋神通般的潜力!
他不再休息,辨明方向,将速度提升到极致,化作一道流光,冲破雨幕,向着吴家村的方向,疯狂赶去!心中只有一个念头:快!再快一点!必须在最坏的情况发生前赶到!
而那只承载着罗明绝望讯息的诡异纸鸟,在飞出百余里后,终究因为能量耗尽,材质也无法承受,在空中悄然化为了一小撮灰烬,飘散在风雨中。但它已经完成了使命,将它的小主人那微弱的、却至关重要的求救信号,传递了出去。
风雨更急了,夜色将至。吴家村,仿佛暴风雨中一艘孤立无援的小船,即将迎来真正的考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