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在深海之下近乎凝滞的时光中,转瞬即逝。
澄波苑静心水榭内,时光仿佛被清心玉泉潺潺的水声与宁神香气拉长又压缩。柳青几乎将所有时间都用于调整自身状态。他不再强行尝试凝聚“净念灵光”,而是将重点放在《阴阳和合篇》与《星枢蕴灵诀》的巩固修炼上,力求将精气神调整至巅峰。体内真气愈发精纯凝练,对水灵之气的亲和与掌控也水涨船高。偶尔,他会取出那枚恢复了不少的巡山令,默默感应其中那点稳定星火,反复体味、揣摩“净净念灵光”那种纯粹、守护、净化的“意境”,虽不施展,却将这种感觉深深刻心。
罗明依旧沉睡,气息在清心玉泉、安魂法阵与定时服用的“清心玉液”温养下,维持着一种脆弱的平稳。脆弱的平衡。眉心印记黯淡却稳定,但那缕阴冷的秽咒气息,如同跗骨之蛆,虽被压制,却顽固地盘踞在经脉深处,伺机而动。柳青每日都会以自身温润平和的真气助他行功,同时也尝试以最轻柔的神识,呼唤、安抚他沉寂的意识,虽无回应,却执着不辍。
第三日辰时,一名身着墨色鳞甲、气息隐晦、眼神锐利如鹰的“影鳞卫”校尉,无声出现在水榭光幕之外,向柳青出示了墨先生的信物。
“柳客卿,奉墨先生之命,引您前往‘炼心路’。”校尉声音低沉干脆。
柳青最后看了一眼榻上沉睡的罗明,对水榭内另一名墨先生安排在此、沉默寡言的年长鲛人侍女微微颔首,便深吸一口气,迈步走出了水榭光幕。
炼心路并不在潜龙殿,也不在澄波苑,而是位于碧波水府西北角,一片被称为“试炼深渊”的独立区域。此处地形险峻,怪石嶙峋,巨大的海底山脉在此形成无数深邃的裂隙与洞窟,据说其中许多连接着未知的险地与古老遗迹,“炼心路”便是其中一条被水府改造、用于锤炼核心子弟心性与神魂的特殊通道。
引路的影鳞卫校尉对路径极为熟悉,带着柳青在错综复杂的幽暗洞窟中快速穿行,全程一言不发。沿途偶尔能看到其他水族修士的身影,皆步履匆匆,神色肃穆。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沉重、古老,又带着丝丝混乱精神波动的压抑气息。
约莫一炷香后,前方豁然开朗,出现一个巨大的天然洞窟。洞窟中央,一条由某种暗青色、布满岁月侵蚀痕迹的古老石阶,蜿蜒盘旋,向上延伸,没入洞窟顶部一片不断扭曲、变幻着暗蓝、深紫、墨绿等诡异色彩的浓雾之中,看不到尽头。石阶入口处,矗立着一座残破的石碑,碑上以古老的水族妖文刻着三个大字——炼心路。碑旁盘坐着一名须发皆白、身形佝偻、身披灰色鳞甲披着灰袍的老龟妖,正闭目养神,气息沉凝深不可测。
“柳客卿,,此乃‘试炼深渊’入口,炼心路起点。沿此路直上,穿过三重考验,便可抵达‘幻波海’入口。”影鳞卫校尉停下脚步,侧身让开,“墨先生有言,幻波海入口每次仅开启一?幻波海秘境每次仅开启一炷香,客卿需自行把握。穿过炼心路三重关,是进入秘境的前提,亦是对心志的初步筛选。请。”
柳青对校尉点头致谢,又向那石碑旁的老龟妖躬身一礼。老龟妖眼皮微抬,浑浊的眼珠瞥了他一眼,毫无波澜,随即又阖上,仿佛一块亘古不变的石头。
柳青不再犹豫,迈步踏上那暗青色的古老石阶。
第一步踏上,周身环境骤然一变!并非景物改变,而是空气中那股混乱的精神波动骤然增强了数倍,如同无形的潮水,从四面八方涌来四面八方向他挤压而来!无数嘈杂、细微、充满诱惑、恐惧、愤怒、悲伤的低声呓语,直接在他脑海深处响起,试图扰乱他的心神,勾起他潜藏的杂念与心魔。
这便是第一重考验——“惑心阶”。考验道心是否稳固,能否在纷繁杂乱的外魔干扰下,坚守本心,灵台清明。
柳青面色不变,《星枢蕴灵诀》自然运转,神识凝练如水晶,将那些外来的杂念低语屏蔽在外。他步伐稳定,不疾不徐,拾级而上。石阶看似寻常,但每向上一步,那股精神威压与惑乱之音便增强一分,且开始夹杂着各种幻象——白云观被焚的惨状,师父陨落的背影,清尘师兄浴血苦战,罗明在养魂池中痛苦挣扎,甚至是他自己修炼出错、经脉尽断、被幽冥道追杀至死的可怖画面……
柳青眼神澄澈,心中虽有波澜,却不起惊惧。这些幻象,大多是他亲身经历或深藏心底的深藏于心的恐惧与遗憾的映射。他早已在无数次生死边缘,在漫长的逃亡与守护中,将这些恐惧与遗憾,化为了前进的动力,而非阻碍的道障。他默念《阴阳和合篇》总纲,以阴阳轮转、冲气为和的圆融意境,包容这些幻象,却不被其迷惑,脚步丝毫不停。
不知走了多久,眼前的石阶骤然变得光滑如镜,倒映出扭曲的光影。周遭的惑乱之音与幻象也达到了一个顶峰,仿佛有无数只冰冷的手在拉扯他的神魂。柳青额角渗出细密汗珠,但眼神依旧清亮坚定。他深吸一口气,体内真气与神识同时一震,口中低喝:“我心如镜,不惹尘埃;我意如铁,诸邪退散!”
一股清一股中正平和、却又坚韧不拔的神念意志轰然扩散,将最后一股汹涌的精神乱流强行荡开!眼前豁然开朗,他已站在了“惑心阶”的顶端。回首下望,石阶依旧,那些幻象与低语已悄然退去。第一关,过。
然而,不等他稍作喘息,前方的景象再次剧变。暗青色的石阶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无边无际、缓缓旋转的、由无数色彩斑斓、扭曲扭曲斑斓光流构成的漩涡。漩涡中心,散发出强烈的吸力与令人神魂摇曳的波动。
第二重考验——“乱神涡”。考验神魂韧性,能否在混乱无序、足以撕扯、消磨神魂的能量漩涡中,保持神识不散,寻到正确的路径。
柳青没有犹豫,,柳青略作调息,将《星枢蕴灵诀》催发到极致,神识不再内敛防守,而是化作一层凝作一层坚韧而柔韧的、带着银白色微光的薄膜,紧紧护住自身神魂核心,同时将感知扩散到极致,仔细辨别着眼前这庞大混乱光流中,那极其微弱、却隐隐指向固定方向的、相对“稳定”的脉络。
这就像在狂暴的台风眼中,寻找那一丝丝相对平静的气流。对神魂的感知、控制、耐力,都是极大的考验。柳青小心翼翼,控制着神识薄膜,如同怒海中的一叶扁舟,沿着感知到的稳定脉络,缓缓“划”入那旋转的光流漩涡。
一入其中,天旋地转!无数混乱驳杂的能量、意念碎片,如同高速旋转的利刃,疯狂切割、冲击着护体的神识薄膜。更可怕的是,这些能量碎片似乎能直接勾起人内心深处最混乱、最原始的情绪——狂喜、暴怒、大悲、极恐——试图从内部瓦解神魂的稳定。若非柳青经历过断魂峡的意志冲击,对神魂韧性的淬炼远超同济,又有《星枢蕴灵诀》这等奇功护持,恐怕瞬间恐怕撑不过十息就会神魂受损,迷失在这“乱神涡”中。
他紧咬牙关,双目紧闭,全部心神都用于维持神识薄膜的稳定,抵抗内外的双重冲击,同时努力“看”清、跟紧那条极其微弱、时断时续的稳定脉络。时间在这里失去了意义,每一息都如同一年般漫长。他能感觉到自身的神识在飞快消耗,薄膜不断被削弱,又被他强行支撑、修补。
就在他感觉神魂疲惫欲裂,几乎要跟丢那条脉络时,他怀中的巡山令,忽然传来一股温润而稳定的暖流。这暖流并非直接增强他的神识,却仿佛在他神魂最深处,点亮了一点不灭的、代表着“守护”与“秩序”的微光。这点微光,如同茫茫大海中的灯塔,瞬间让他即将涣散的意志重新凝聚,对“稳定”脉络的感知也清晰了一瞬!
就是现在!柳青用尽全力,驾驭着神识之“舟”,顺着那清晰的感知,猛地向前一“冲”!
周身压力骤然一轻。他已脱离了那片混乱的光流,脚踏实地。眼前,依旧是向上延伸的暗青色石阶,只是比之前更加陡峭,且石阶之上,覆盖着一层薄薄的、不断变幻着幽绿、惨白、暗红等不暗红等不祥色泽的磷火。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深入骨髓的阴寒与……一丝幽冥死气?
一丝幽冥特有的阴寒、死寂气息。
第三重考验——“镇魂关”。此关不仅考验神魂强度,更考验对负面、阴邪气息的抵抗力,以及心志是否能抵抗来自“幽冥”的诱惑与侵蚀,坚守“生”的“生”的立场。石阶上的磷火,并非实体,而是由某种能直击神魂本源的阴寒能量与惑乱意念构成。脚踏其上,不仅冰寒刺骨,更会不断勾起内心深处的恐惧、软弱、绝望,甚至……对死亡、对幽冥力量的病态渴望。耳边开始响起充满诱惑的低语,诉说着永生的虚假、力量的唾手可得、只要放弃抵抗、投入黑暗……
“来吧……拥抱死亡,获得永恒……”
“你很弱,你的师弟也会因你而死……加入我们,你便能拥有保护他的力量……”
“这冰冷,这痛苦,只要你放弃,一切都会结束,多轻松……”
柳青脚步微顿,一股冰寒瞬间顺着脚底蔓延,几乎冻结他的血液。他低头,看到自己皮肤上竟也隐隐浮现出与罗明身上类似的、极淡的青黑色纹路,眉心也传来一丝灼痛,仿佛有什么东西要钻出来。怀中的巡山令,更是猛地一震,散发出强烈的净化与驱逐之意,与周遭的幽冥气息激烈对抗。
是了,他曾被影蝰的幽冥法术所伤,体内残留阴毒虽被炼化,但可能还留有极细微的印记。而他与罗明朝夕相处,更是时刻感知着其体内的幽冥秽咒。这“镇魂关”的考验,简直是为他量身定做的放大镜!
他深吸一口冰冷而充满幽冥气息的空气,《阴阳和合篇》疯狂运转,体内那缕龙煞之气如同被激怒的幼龙,猛地游走全身,所过之处,冰寒与隐现的青黑纹路如遇克星,迅速消退。他不再被动抵御磷火与低语的侵袭,反而主动将一缕心神沉入怀中的巡山沉入巡山令,沟通其中那点代表着“守夜不灭”、“净化邪祟”的星火。
“我辈修士,逆天而行,何惧生死?守护之心,岂是幽冥岂是邪魔可惑?师弟之路,由我守护,幽冥之力,唯灭而已!”
他低喝出声,声音不大,却带着一股斩钉截铁、百死不悔的决绝意志。随着这声低喝,巡山令银光大盛,一层纯净的银白辉光自他身体内部透出,与《阴阳和合篇》的阴阳调和之气、龙煞的至阳之力混合,形成一层独特的光晕,将足下的磷火强行推开、净化!那些充满诱惑的低语,也在他坚定的心志与银白辉光的照耀下,如同冰雪消融,迅速减弱、远去。
他不再看脚下磷火,不再听耳畔魔音,只是坚定地、一步一个脚印,向上攀登。每踏出一步,周身的银白辉光便凝实一分,对幽冥气息的抵抗力便强上一分。眉心与心口的微痛与悸动,也渐渐平息。他感觉自己对巡山令中“净念”的意境,对自身“守护”的执念,有了更深的体悟。
当最后一阶石阶被他踏在脚下,周身的幽冥磷火、阴寒、低语,如同退潮般瞬间消失。眼前,是洞窟的顶端,一片平坦的石台。石台中央,一个直径丈许、如同平静水银镜面般、边缘有七彩流光不断溢散旋转的奇异通道,正静静悬浮在那里,映照出迷离扭曲的倒影——正是通往“幻波海”秘境的入口!入口前,一道模糊的沙漏虚影正在飞速流逝,显示着一炷香的开启时间,已过去了将近一半!
柳青毫不犹豫,一步踏出,身影瞬间没入那水银镜面之中。
天旋地转,光影扭曲。当他再次站稳,已身处一片……无法用言语准确形容的、光怪陆离的世界。
没有天,没有地,没有海水。只有无穷无尽、层层叠叠、不断扭曲、流淌、破碎、重组的色彩、光影、声音,以及……直接作用于神魂的、时而温柔如母亲抚慰、时而狂暴如惊涛骇浪、时而空灵如九天仙乐、时而诡异如幽冥鬼哭的——潮声。
这便是“幻波海”。非真实之海,而是纯粹由精神能量、幻象之力、天地道韵碎片构成的、直指神魂本源的秘境。而那无孔不入、洗涤神魂、亦能冲垮心防的“洗魂潮音”,便是此地最大的机缘,也是最致命的考验。
柳青甚至来不及观察这片奇异的世界,那“洗魂潮音”已如同真正的海啸,带着净化、冲刷、拷问、诱惑、混乱等种种复杂意念,轰然将他彻底淹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