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见几乎是拖着身子爬回青云宗那间拥挤的通铺的。天边已经泛起了鱼肚白,同屋的弟子们尚在沉睡,鼾声此起彼伏。他悄无声息地躺到自己那张硬板铺上,身体疲惫到了极点,精神却如同绷紧的弓弦,毫无睡意。
吞噬影妖带来的那丝力量增长清晰可辨,经脉中流淌的灵力比之前浑厚了少许,影子也似乎更加凝实、更易于感应。但这微弱的好处,完全被那突兀出现的青铜门幻象带来的恐惧和疑虑所淹没。那扇门,那道渗着不祥血光的缝隙,如同烙印般刻在了他的脑海里。
更让他不安的是,枯瘦男人种下的追踪印记,虽然在他回到宗门人多之处后,感觉变得极其微弱,仿佛被无数混杂的气息所稀释掩盖,但并未完全消失。那感觉如同鞋底沾上了一小块湿泥,甩不掉,膈应人。
果然,怕什么来什么。
天色刚亮不久,急促的钟声便在外院响起,是召集所有弟子的信号。林见心中咯噔一下,混杂在睡眼惺忪的人群中来到广场。
只见执法长老面色冷峻地站在高处,身旁还站着几位气息渊深的内门长老。他们的目光如同冰冷的探针,扫过下方不安的弟子们。
“昨夜子时左右,”执法长老的声音不带丝毫感情,清晰地传遍全场,“山下的黑水镇鬼市附近,以及本宗外围区域,均监测到异常的阴性能量波动,强度约在筑基中期层次,随后又诡异消失。据值守弟子报告,能量消散前,曾有微弱的本宗基础功法气息残留。”
广场上顿时响起一阵压抑的骚动。筑基中期的能量波动,对于外门弟子而言,已经是需要仰望的存在了。
执法长老锐利的目光缓缓扫视:“有值守弟子称,昨夜曾见有身份不明的身影出入山门附近。现在,所有弟子,如实上报昨夜行踪!有无私自下山者,即刻出列!”
林见的心脏几乎跳到了嗓子眼。他感觉到好几道目光似有若无地落在了自己身上。是巧合,还是自己已经被重点关注了?
弟子们面面相觑,无人出声。私自下山是违反门规的,尤其是在中元节刚过、宗门戒备森严的当口。
沉默中,执法长老的目光再次定格在林见身上,这次不再是扫视,而是明确的锁定。“林见。”
“弟子在。”林见硬着头皮上前一步,躬身行礼。
“你昨夜,在何处?”执法长老的语气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压迫感。
来了!林见深吸一口气,将早已准备好的说辞,用带着几分疲惫和后怕的语气说出:“回长老,弟子昨夜……一直在房中休息。前几日清理废墟,甚是疲惫,睡得很沉。”他不敢说自己没睡着,那样反而显得心虚。
“哦?”执法长老身旁,一位面容消瘦、眼神锐利如鹰的长老(刑堂孙长老)冷哼一声,“据我所知,你昨日傍晚,曾往库房方向运送物资。库房侧门,可直通下山小路。”
林见心头一紧,脸上却露出恰到好处的愕然和委屈:“孙长老明鉴!弟子确实去了库房,但只是将物资送到前院,由库房执事师兄清点接收后便离开了,绝未靠近侧门半步!弟子人微言轻,岂敢违背门规,私自下山?”他语气诚恳,甚至带上了一丝被冤枉的激动。
“那鬼市附近的能量波动,以及残留的、与我宗基础功法相似的气息,你又作何解释?”孙长老逼问,目光如刀,仿佛要剖开林见的伪装。
“弟子不知!”林见回答得又快又急,带着底层弟子常见的惶恐,“弟子修为低微,连灵气都未能熟练运转,怎会引发什么能量波动?至于功法气息……或许是哪位师兄师姐路过修炼,或是……或是有什么邪祟故意模仿,嫁祸于我宗?”他适时地将祸水引向不可知的因素。
执法长老一直沉默地看着他,此刻缓缓开口:“你可知,那能量波动消散的方式,与上月鬼潮退去时的情形,有几分相似?”
这句话如同惊雷,在林见耳边炸响!他没想到宗门竟然将两件事联系了起来!这是最致命的指控!
他猛地抬头,脸上血色尽失,声音带着颤抖和难以置信:“长老!弟子冤枉!那夜是祖传护身符之功,弟子早已言明!弟子若有那般本事,何至于在外门蹉跎,受尽……”他后面的话没说完,但那种长期处于底层的不甘和委屈,却表现得淋漓尽致。
广场上一片寂静。许多弟子看向林见的眼神复杂,有同情,有怀疑,也有事不关己的冷漠。
执法长老与孙长老对视一眼,眼神交换了某种信息。最终,执法长老摆了摆手,语气似乎缓和了些许,但其中的警告意味却更浓:“罢了。或许真是巧合。宗门正值多事之秋,尔等需谨守门规,不得擅自行动,以免惹祸上身,或为奸人所趁。”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全场,最后又落在林见身上,话锋突然一转:“林见,你入宗也有些时日,一直勤恳。眼下有一桩任务,流云观与我宗素来交好,近日需运送一批日常用度的物资前去。你便随队前往,负责协助清点押运,也算一番历练。”
流云观?林见一愣。那是一座位于青云宗东南方向数百里外的道观,香火不算鼎盛,但观主与青云宗一位长老有旧。这任务看似普通,但在这个节骨眼上派他出去……
是支开他?方便宗门在他离开期间,更“彻底”地调查鬼市和能量波动之事?还是说,这流云观之行本身,也暗藏玄机?
林见心中念头飞转,面上却不敢有丝毫迟疑,连忙躬身应道:“弟子领命!定当尽心竭力,不负长老所托!”
“嗯,下去准备吧,明日一早出发。”执法长老挥了挥手,结束了这次问询。
林见低着头,在无数道目光的注视下,缓缓退入人群。后背,早已被冷汗浸透。
这次问询,看似有惊无险地过关,但他知道,宗门的怀疑并未消除,只是暂时没有证据。而这次突如其来的流云观之行,前方是吉是凶,是机遇还是更大的陷阱,他完全无法预料。
唯一的安慰是,暂时离开了宗门核心区域,或许能避开那枯瘦男人可能的后续动作,也能有机会消化吞噬影妖所得,并弄清楚那青铜门的幻象究竟意味着什么。
他的逃亡之路,似乎又要开始了。只是这一次,是被宗门“名正言顺”地派出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