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下封印之地那最后一道来自古邪意志的“探究”,如同无形的冰锥,刺入刘禹的骨髓,即便重回地面,沐浴在阳光下,那股寒意也久久不散。那不是杀意,更像是一种对“异物”的审视,一种对“资粮”的标记。自己在这古老存在的眼中,究竟算是怎样的“药引”?
清风道长将他凝重的神色看在眼里,并未多言,只是回到落脚处后,将一块温润的、刻着云纹与“清”字的令牌递给了他。正是之前刘禹去城西清风观时,那位邋遢道长给他的那枚。
“这‘清风令’你收好。”道长语气平淡,“日后若遇官面或其他玄门中人刁难,或可凭此化解一二。也算全了你我在此地的一段缘法。”
刘禹接过令牌,入手微温,似乎能稍稍驱散一些心中的寒意。他明白,这不仅是信物,也意味着清风道长可能即将离开,或者,不再直接插手后续之事。
“前辈,您要走了?”刘禹忍不住问道。
“此间事了,老夫尚有他处需往。”道长望向远方,目光悠远,“邪祟虽暂平,然天地失衡,暗流涌动,非止泗水一隅。你之道路,亦当自行探寻。”
他顿了顿,看向刘禹,眼神变得严肃:“封印之事,关乎重大,非你现下所能干预。当务之急,乃是找到那失踪的木片,在其被古邪回收或酿成新祸之前,设法处置。此物与你有因果牵连,由你去了结,最为合适。”
“可是晚辈如今修为尽失,仅凭初窥门径的‘心觉’,如何能与那邪物抗衡?”刘禹面露难色,这不是推诿,而是清醒的认知。
清风道长微微颔首:“不错,知己之短,方能扬长避短。你虽失‘气’,却得‘心觉’,更兼一份历经磨难淬炼出的‘本心’。那木片邪念,其力源于扭曲与侵蚀,而你之‘本心光华’,恰是其所忌惮之物。正如油能助火,亦能覆火,关键在于运用之妙。”
他伸手指向刘禹的心口:“你且内观,细察你那‘本心光华’之中,除了不屈与守护,可还有他物?”
刘禹依言闭目,凝聚心神,沉入那点微光之中。起初,依旧是那份熟悉的温暖与坚韧。但当他按照道长的指引,更加深入、更加细致地去“看”时,赫然发现,在那光华的深处,竟隐隐缠绕着几缕极其细微、几乎与光华本身融为一体的暗红色丝线!
那是之前与红鞋女人阿秀怨念对抗、以及被“瞳主”意志冲击时,残留下来、未能彻底净化的邪念杂质!它们如同寄生在光中的阴影,非但没有削弱光华,反而在某种奇特的平衡下,被光华的力量所束缚、转化,为其增添了一丝难以言喻的针对性的锐利!
“这是……”刘禹睁开眼,面露惊容。
“祸福相依。”清风道长淡淡道,“你以身涉险,容纳、对抗邪念,虽伤及根基,却也让你之‘本心’对同类邪祟产生了独特的抗性与克制。寻常净化之法,或难伤那木片根本,但你若能将此蕴藏邪秽的‘本心光华’凝练如一,或可成为刺穿其核心的‘毒刺’。”
以邪制邪?不,是以被净化、被掌控的“邪”,去攻击纯粹的“邪”!
这个思路让刘禹心头剧震,仿佛推开了一扇新的大门。力量并非只有正邪之分,更在于运用者的心性与方法!
“然而,此法凶险,犹如火中取栗。”道长警告道,“需你‘心觉’足够敏锐,能精确掌控光华与其中杂质之平衡,稍有不慎,反遭其噬。此外,你需尽快找到木片下落,迟则生变。”
找到木片,刘禹蹙眉沉思。木片最后消失在那片祖槐废墟,之后便不知所踪。它会藏在哪里?凭借他现在的能力,如何寻找?
他下意识地再次沉浸“心觉”,尝试感知与木片的那丝因果联系。这一次,他不再漫无目的地搜寻,而是将意念集中在那缕缠绕在光华中的暗红丝线上。
果然!当他的意念与那暗红丝线接触时,一丝极其微弱、却带着明确指向性的牵引感,从镇子的某个方向传来!是那片祖槐废墟!
木片果然还在那里!或者说,它的核心邪念,依旧与那片它最初降临、也是最后吸收了大量残念的地方,保持着强烈的联系!
“我感觉到它了!在祖槐废墟!”刘禹猛地抬头。
清风道长眼中闪过一丝赞许:“善。既已锁定,便去吧。老夫在此为你照看同伴,等你归来。”
这是考验,也是机遇。道长将最终了结因果的机会,交到了他自己手中。
刘禹没有犹豫,重重点头,转身便欲离开。
“且慢。”道长叫住他,从袖中取出一张看似普通、却以特殊朱砂绘就的黄色符纸,递了过来,“此乃‘敛息符’,可助你暂时隐匿气息,靠近目标。但记住,符力有限,且对那等邪物效果几何,尚未可知,关键仍在你自己。”
刘禹郑重接过符纸,能感觉到其中蕴含的微弱却精纯的灵力。他对着清风道长深深一揖,然后毅然转身,朝着那片曾经爆发最终之战、如今已化为焦土的祖槐林走去。
阳光透过稀疏的枝叶,在焦黑的地面上投下斑驳的光影。昔日的巨树如今只剩残骸,断裂的树干焦黑扭曲,空气中弥漫着灰烬与残留的邪气味道。一片死寂。
刘禹激发“敛息符”,一股清凉之意笼罩周身,他感觉自身的存在感似乎变得稀薄了一些。他小心翼翼地踏入废墟,全力运转“心觉”,循着那丝源自体内暗红丝线的牵引,一步步向废墟中心靠近。
牵引感越来越强。
最终,他的目光锁定在了一截尤其粗大、被雷火般力量劈开、内部已然中空的焦黑树干残骸深处。
在那里,一堆灰烬与碎木之中,那块焦黑的木片,正静静地躺着。
它与周围环境几乎融为一体,毫不起眼。但在刘禹的“心觉”中,它却如同一个微型的黑洞,不断散发着冰冷、贪婪的邪异波动,并且正在极其缓慢地、自主吸收着废墟中残留的稀薄邪气和死意。木片上那个鸟喙兽爪环绕眼睛的符号,比之前看到时,颜色更加深邃,那丝幽暗的光泽也凝实了一分。
它果然在缓慢恢复!
不能再等了!
刘禹屏住呼吸,悄无声息地靠近,在距离那截树干残骸约三丈远处停下。这个距离,已是极限,再近,恐怕“敛息符”也难以完全掩盖他的生人气息。
他缓缓抬起手,并非攻击,而是将全部精神意志集中,开始观想、凝练那缕独特的“本心光华”。
意识沉入内心深处,引导着那点温暖却内蕴“杂质”的光华,脱离心田,沿着某种玄妙的途径,缓缓汇聚于他虚抬的指尖。
这个过程比他想象中还要艰难。那几缕暗红丝线极不稳定,时而试图反噬光华,时而又与光华激烈冲突。他必须凭借精妙的“心觉”操控,如同走钢丝一般,维持着那脆弱的平衡,并将这股危险的力量缓缓压缩、凝实。
汗水从他额头渗出,顺着脸颊滑落。他的手指微微颤抖,指尖处,一点极其微弱、内部隐约有暗红流转变换的乳白色光点,正在逐渐成形。
仿佛是感应到了威胁,那静静躺在灰烬中的焦黑木片,猛地震动了一下!
符号中心那丝幽暗光泽骤然亮起,一股冰冷、暴戾的意念如同苏醒的毒蛇,瞬间锁定了刘禹的方向!
“敛息符”的效果,在如此近的距离下,面对木片本体的直接感知,几乎瞬间失效!
“嗡——!”
木片表面邪气大涨,一道凝练的暗红色邪光,如同离弦之箭,带着侵蚀神魂的尖啸,猛地射向刘禹的眉心!
速度快得惊人!
避无可避!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刘禹眼中厉色一闪,指尖那点酝酿到极致、处于崩溃边缘的独特光华,终于脱手而出!
没有浩大声势,只有一道细微的、仿佛融合了圣洁与污秽的流光,迎向了那道暗红邪光!
“嗤——!”
两股性质迥异却又同源的力量在半空中相遇。
没有爆炸,没有冲击。
仿佛水滴融入滚油,又似光明照进黑暗。
那暗红邪光在触及独特光华的瞬间,竟如同遇到了克星,剧烈地扭曲、沸腾起来,发出无声的尖嚎,其中的邪念被光华内蕴的“杂质”疯狂撕扯、中和、净化!
而刘禹发出的那点光华,也在飞速消耗、黯淡。
这是一场意志与本质的较量,凶险无比!
刘禹死死盯着那交锋之处,感觉自己的精神力量如同开闸洪水般倾泻而出,支撑着那点光华的持续输出。
终于!
在光华即将彻底熄灭的前一瞬,那道暗红邪光发出一声不甘的哀鸣,彻底溃散、湮灭!
而残余的、微弱到极致的独特光华,去势稍减,却依旧精准地击中了那块焦黑的木片!
“啪!”
一声轻微的脆响。
木片表面那深邃的符号,如同被灼烧的烙印,瞬间变得焦糊,那丝幽暗光泽发出一声尖锐的精神悲鸣,随即彻底黯淡、消失。
木片本身“咔嚓”一声,从中间断裂开来,断面处再无丝毫邪气溢出,变得如同最普通的焦木。
成功了?!
刘禹脱力地后退几步,靠在一段残垣上,大口喘息,脸色苍白如纸,精神极度萎靡。刚才那一击,几乎耗尽了他所有的心力。
他紧紧盯着那断裂的木片,不敢有丝毫放松。
然而,就在他以为一切终于结束的时候——
那断裂的木片之中,并无邪念残留,但在那符号彻底湮灭的焦糊处,一点极其细微、几乎不可察觉的纯净的黑暗,如同宇宙的原点,悄然浮现。
那不是邪气,那是一种更加本质的、纯粹的“无”。
紧接着,一点微弱却无比坚韧的、带着古老道韵的白色光粒,如同穿越了万古时空,自那纯粹的黑暗中挣扎着亮起,与刘禹体内那近乎枯竭的“本心光华”,产生了跨越空间的……共鸣!
一个苍老、疲惫、却带着释然与期盼的意念,如同风中残烛传来的最后信息,轻轻回荡在刘禹的心间:
“后来者……守护……人间……”
是那位守夜人老僧!是他在最后时刻,将自己残存的一点最本源的真灵与道种,打入了这木片的核心邪念之中,等待着能将其净化之人!
这缕道种,是传承,是责任,也是最后的希望火种!
刘禹怔怔地看着那点在自己“心觉”中无比清晰的白色光粒,感受着其中蕴含的微弱却至纯的守护道韵,以及那份沉甸甸的托付。
他下意识地,向着那光粒,伸出了手。
光粒仿佛有灵,微微颤动,然后化作一道微不可见的流光,瞬间没入了刘禹的眉心,融入了他那近乎干涸的识海,与他残存的“本心光华”缓缓交融……
一股难以言喻的、混杂着庞大信息流、古老道韵以及沉重责任的洪流,开始冲刷他的意识。
清风道长的身影,无声无息地出现在废墟边缘,看着眼前的一幕,眼中闪过一丝复杂难明的神色,最终,化为一声悠长的叹息。
“薪火相传……希望……不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