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伟那空洞眼神下隐藏的一丝躁动与共鸣,如同投入死水潭的石子,在刘禹心中漾开层层不安的涟漪。他不动声色地收回“心觉”,面上依旧平静,但内心的警惕已提到了最高。
清风道长似乎也察觉到了什么,目光在赵伟身上停留了一瞬,微不可查地摇了摇头,并未多言,转身回了屋内,继续研读他那本似乎永远也翻不完的古籍。
接下来的几天,泗水镇果然如清风道长所预料的那般,开始“热闹”起来。
不再是之前那种被核心邪祟控制的、整齐划一的死寂,而是充满了各种零星、诡异却真实的恐慌。
镇东头的老王头,夜里起夜时,非说看到自家水井里有个穿红肚兜的娃娃朝他招手,吓得一病不起,整日胡言乱语。镇子南边的小媳妇,晚上总能听到窗外有小孩唱着走调阴森的傩戏歌谣,精神几近崩溃。甚至有几个半大的孩子,在镇子边缘玩耍后,莫名其妙地发烧、说明话,身上出现不明原因的青紫痕迹。
这些事件单独来看,似乎都像是疑神疑鬼或巧合,但接二连三地发生,且都隐约指向“红衣”、“小孩”、“歌谣”这些与之前红鞋诅咒相关的元素,便不能再简单地用巧合来解释了。
残留的邪念碎片,如同瘟疫后的余毒,开始在镇子的“伤口”上滋生、蔓延。它们依附于阴气、恐惧和心智的薄弱处,制造着一幕幕令人毛骨悚然的怪谈。
镇子里刚刚恢复些许生气的人们,再次被恐慌笼罩。家家户户门窗紧闭,天一黑便不敢出门,原本就稀少的交流变得更加凝滞。一种无形的、猜忌的氛围在弥漫,人们看彼此的眼神都带着审视和恐惧,生怕对方已被“脏东西”缠上。
清风道长和刘禹他们所在的这处僻静小院,仿佛成了风暴眼中唯一相对平静的地带。不时有镇民鼓起勇气前来求助,道长或施以符水,或赠予草药,大多能暂时缓解症状,但治标不治本。邪念碎片太多,太散,除非有办法净化整片土地,否则只能是按下葫芦浮起瓢。
林晓月看着这一切,忧心忡忡。她帮道长打下手,照顾伤患,但眼中的恐惧和无力感日益加深。她只是一个普通的民俗学者,何曾亲身经历过如此密集而真实的灵异事件?
刘禹则利用这段时间,疯狂地消化着守夜人道种带来的信息,锤炼着“心觉”。他知道,面对这种无处不在的“低语”般的威胁,个人的力量显得如此渺小,但每提升一分,或许就能多保护一个人,多看清一丝真相。
他尝试过利用“心觉”去追踪那些邪念碎片的源头,但它们如同无形的烟雾,飘忽不定,往往刚刚锁定,便又消散或转移,难以捕捉其核心。它们似乎受着某种残留的、无序的本能驱使,并无统一的意志。
然而,他注意到,所有这些邪念碎片的活动,似乎都有一个隐约的、共同的趋向性——它们都在有意无意地,远离镇子西头的那片老槐树林废墟,也就是祖槐崩塌、木片被毁的地方。
仿佛那里存在着某种让它们本能畏惧的东西。是守夜人道种残留的气息?还是木片被毁时爆发的净化之力对同类邪念的天然威慑?
这发现让他心中稍定,至少有一个相对安全的“禁区”存在。
但他的注意力,更多还是放在了赵伟身上。
赵伟依旧沉默,大部分时间待在院子里,或坐在门槛上,望着街道。他不再发呆,而是开始用一种捡来的木炭,在院子里的泥地上,反复画着一些扭曲、杂乱、毫无规律的线条和符号。
那些符号并非“守瞳人”的邪符,也非道家正统符文,而是一种充满了压抑、混乱和某种疯狂意味的涂鸦。刘禹以“心觉”感知,能清晰地“看”到,每当赵伟画下这些符号时,他神魂深处那缕邪气阴影便会活跃一分,与空气中飘荡的邪念碎片产生更清晰的共鸣,甚至隐隐有吸纳、汇聚那些碎片的趋势!
他像是在无意识中,绘制着一个吸引邪念的“巢穴”!
刘禹将这一发现悄悄告知了清风道长。
道长听后,沉默良久,才叹道:“他被‘瞳主’意志侵蚀太深,虽侥幸保命,但神魂已被污染,与这片土地上的邪念产生了同频。他如今的行为,非其本意,乃是被扭曲的潜意识在作祟,如同磁石吸引铁屑。长此以往,恐其神魂将被汇聚而来的邪念彻底吞噬、同化,沦为一个新的、更加不可控的邪念聚合体。”
“没有办法救他吗?”林晓月听到后,焦急地问道。
“难。”道长摇头,“根除其神魂深处的污染,需其自身强大的意志力配合外力洗涤。而他如今神智浑噩,意志沉沦,外力强行介入,稍有差池,便是魂飞魄散的下场。”
一股沉重的气氛笼罩了几人。眼睁睁看着曾经的同伴滑向深渊,却无力阻止,这种感觉比直面邪祟更加煎熬。
这天傍晚,夕阳如血,将小院染上一层不详的红色。
赵伟又一次坐在门槛上,手中的木炭在泥地上划拉着,发出的“沙沙”声在寂静的院子里显得格外刺耳。他画得比以往更加专注,更加急促,地上的图案也越发复杂、扭曲,隐隐构成一个模糊的、如同漩涡般的结构。
刘禹的“心觉”清晰地感知到,周围空气中飘荡的邪念碎片,正以比平时快得多的速度,向着那个“漩涡”汇聚而来,融入赵伟神魂的阴影之中。赵伟的身体开始微微颤抖,额角渗出冷汗,空洞的眼神里偶尔闪过一丝极其痛苦挣扎的神色,但很快又被更深的麻木所取代。
“不能再这样下去了!”林晓月忍不住,想要上前阻止赵伟。
“别动!”清风道长低喝一声,拦住了她,“此刻打断他,汇聚而来的邪念失去引导,恐会当场反噬,后果不堪设想!”
就在这时,异变突起!
赵伟画图的动作猛地一顿,他抬起头,不再是望向街道,而是直勾勾地看向了院中的刘禹!
他的嘴角,极其僵硬地、一点点地向上扯起,露出了一个似笑非笑、充满了诡异感的表情。
一个完全不属于赵伟的、带着重音和冰冷质感的嗓音,从他喉咙里挤了出来:
“找到……你了……”
“容器……毁了……种子……更好……”
话音未落,赵伟眼中那缕邪气阴影骤然暴涨,他身下那个由涂鸦构成的“漩涡”仿佛活了过来,散发出强大的吸力!不仅仅是空气中飘荡的邪念碎片,连院子角落里一些原本被清风道长符箁压制住的、微弱的阴性气息,都被强行牵扯出来,疯狂地涌入赵伟体内!
赵伟的身体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青黑,眼白迅速被黑暗侵蚀,周身开始散发出浓郁的黑红色邪气!
他不再是那个沉默的伤患,而是在无数邪念碎片的汇聚与催化下,即将变成一个由混乱与恶意驱动的怪物!
“他被当成了坐标!有东西在远程催化他!”清风道长脸色一变,手中瞬间多出了一张紫金色的符箓,清光大盛!
刘禹也瞬间明白了。赵伟神魂中的污染,不仅让他吸引邪念,更成了某个隐藏存在的“灯塔”和“培养基”!是那块木片背后可能存在的古邪?还是其他觊觎此地残存邪念的东西?
容不得他细想,失控的赵伟(或者说占据他身体的邪念聚合体)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咆哮,带着滚滚邪气,如同野兽般朝着离他最近的林晓月扑了过去!速度奇快无比!
“晓月小心!”刘禹目眦欲裂,想也不想,几乎是本能地,将凝聚了守夜人道种与自身“本心光华”的“心觉”力量,化作一道无形的屏障,挡在了林晓月身前!
“嘭!”
邪气与心光屏障撞在一起,发出沉闷的声响。
刘禹浑身剧震,喉头一甜,险些吐血。他的力量与此刻的邪念聚合体相比,还是太弱了!屏障瞬间布满了裂纹!
但也正是这短暂的阻挡,给了清风道长出手的机会!
“敕!”
道长手中紫金符箓化作一道流光,如同天罚之剑,后发先至,精准地射入了赵伟的眉心!
“啊——!!!”
一声凄厉无比的惨叫从赵伟口中发出,他周身的邪气如同被阳光照射的冰雪,剧烈消融、溃散。他眼中的黑暗迅速褪去,身体一软,瘫倒在地,恢复了昏迷,只是脸色惨白如纸,气息微弱到了极点。
院子里弥漫的邪气缓缓消散,但那汇聚而来的恶意,却仿佛并未完全离开,只是暂时退却,隐藏到了更深的阴影之中。
危机暂时解除。
刘禹扶着几乎虚脱的林晓月,看着地上昏迷不醒、生死不明的赵伟,心情沉重到了极点。
清风道长走上前,检查了一下赵伟的状况,眉头紧锁:“邪气被暂时打散,但其神魂本源受损更重,与那污染的结合也更深了,下次再发作,恐怕……”
他的话没有说完,但意思不言而喻。
夜幕彻底降临,小院重归寂静,但这份寂静中,却充满了山雨欲来的压抑。
刘禹站在院中,望着镇子里零星亮起的、仿佛在恐惧中颤抖的灯火,以及更深邃的黑暗。
他知道,泗水镇的麻烦,远未结束。而赵伟,成了这场灾难中,最令人痛心也最不确定的变量。
就在这时,他口袋里的手机,突然震动了一下。
他下意识地拿出来一看,是一条新的外卖平台派单信息。
配送地址:泗水镇,平安路,44号。
备注:放门口就行,家里有病人,怕吵。
平安路44号,刘禹对这个地址有点模糊的印象,好像是镇子里一个独居老人的家,之前似乎也受过邪念困扰,道长曾去看过。
他拿着手机,看着那条在当下环境中显得格外突兀甚至荒谬的订单信息,一时间有些恍惚。
是系统错误?还是……
他的目光,落在了那条备注上。
“家里有病人,怕吵。”
病人的“病”,指的是什么?
一股寒意,顺着他的脊椎,悄然爬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