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家中，室内还残留着晨起时清寂的气息。李光跃并未立刻躺倒到床上睡觉以恢复心神，处理孙俪之事耗费的心力需要一段时间平复。他看了一眼时间，上午十点多。这个点儿，妻子黄小明通常还在上班。
他挽起袖子，走进厨房，从冰箱里取出几样简单的食材。淘米的水声、切菜的笃笃声，这些充满烟火气的日常声响，仿佛一种独特的冥想，慢慢洗去他身上沾染的那一丝来自他人命运的沉重。将近十二点半，门口传来钥匙转动的声音。黄小明提着一袋水果走了进来，脸上带着些许忙碌后的疲惫，但看到系着围裙、正在厨房里忙碌的李光跃时，眼中便漾起了温暖的笑意。
“回来了？正好，菜马上好。”李光跃回头，报以温和的笑容。
“嗯，今天怎么没回来就休息？”黄晓明放下东西，洗了手走过来，“看你气色，上午又耗神了？去歇着，这里交给我。”
一顿简单却温馨的午饭在两人偶尔的闲聊中度过。李光跃没提上午的具体情况，只含糊说接了个比较复杂的咨询。黄小明体贴地没有多问，只是将洗好的水果递到他手里，叮嘱他下午好好休息。
饭后，强烈的倦意果然如潮水般涌来。李光跃从善如流，进了卧室，躺倒在床。他并未强行对抗这股疲惫，而是顺势而为，让身心放松，意识渐渐沉入一片温暖的朦胧之中。心神内敛，触及脑海中那方依旧古朴、未有太大变化的“板砖”，他小心地引动一缕温顺的黄色光晕，依照熟稔于心的功法路线，让其如涓涓细流般在体内缓缓运转，滋养着疲惫的经脉与神魂，进行着最基础的“锻体”与恢复。
不知过了多久，熟悉的、轻微的关门声传来——是妻子下午上班去了。家中彻底安静下来，李光跃也得以全身心地投入到这深度的休憩与缓慢的恢复之中。
然而，就在他意识沉浸最深、气息与外界天地最为交融，也是自身防御最为“坦诚”的时刻，一丝异样，如同投入静湖的微小石子，荡开了涟漪。
那并非声音，也非图像，而是一种极其隐晦的“感知”。带着山林特有的草木气息与湿土混杂的腥气，裹挟着一缕不属于人类的、原始的野性意识，它像一条冰冷滑腻的细蛇，悄无声息地沿着他放松的精神屏障，试图向更核心的灵台识海钻探而来。
这不是寻常的梦境，更非自身杂念。这缕外来的意识带着明确的目的性——试探。选择在他心神毫无戒备的休憩时刻，想要窥探他的根基深浅，甚至……
是哪个不开眼的“野仙”，或者得了些机缘便不知天高地厚的“家仙”，把他这里当成了可以随意窥探的“无主之地”？
李光跃心中冷笑，意识却如古井无波，并未立刻惊醒驱赶。他依旧维持着躺倒睡觉的姿势，悄然调动一缕黄色光晕遮挡了脑海中的一切，在识海外围布下了一层无形的屏障，同时，一缕更为凝练、更具穿透性的神念，如同反向追踪的丝线，顺着那窥探而来的气息，悄然蔓延而去……他倒要看看，是哪个藏头露尾的家伙，敢来捋他的虎须。
可惜，那试探的气息极为刁滑，一触即收，毫不留恋。李光跃追踪而去的神念，在延伸出一定距离后，便如同断线的风筝，失去了明确的导向，不得不收了回来，未能锁定目标的准确位置。
这试探轻飘飘的，一触即收，仿佛只是路过的好奇。但李光跃知道，这绝不可能，对方是有备而来，而且，极其擅长这种精神层面的窥探。这次未能得手，绝不会是结束。
他依旧闭目躺在那里，呼吸平稳绵长，仿佛沉浸在深沉的睡眠中。他在等，等那“野仙”下一步的动作。是更加隐秘的入梦纠缠，还是……按捺不住，深夜亲自登门“拜访”？
屋内的光线渐渐西斜，由明亮转为柔和，再染上黄昏的暖金，最后沉入墨蓝的夜色。城市华灯初上，窗外的喧嚣与室内的寂静形成鲜明对比。
夜色渐深，万籁俱寂。李光跃在完成了基础的“锻体”恢复后，身心彻底放松下来，进入了比之前更深沉的睡眠之中。意识不再刻意引导能量，而是如同回归母体的婴孩，沉入一片温暖、安宁的黑暗。
不知何时，周围的“感觉”变了。李光跃清晰地意识到自己仍在梦中，但梦境并非由他主导。他仿佛置身于一片朦胧的、弥漫着淡青色雾气的空间，雾气带着山间清晨露水与草木混合的清新气息，沁人心脾，并无丝毫邪祟。前方，雾气缓缓流转、凝聚，最终形成一个略显佝偻、须发皆白的老者虚影。这虚影并非真实形体，而是由精纯的意念构成，带着那股熟悉的、沉淀了岁月气息的山林灵韵。
一个温和、苍老，带着几分历经沧桑的沙哑声音，直接在他心神中响起，如同山谷回音：
“深夜入梦，扰了阁下清净，老朽在此告罪了。”
李光跃的梦境意识无比清明，他“看”着那老者虚影，意念平和地回应，不带丝毫被惊扰的怒气，反而有种了然：“道友以梦为桥，意念传音，倒是别致。不知此番前来，所为何事？”
那老者虚影似乎微微躬身，姿态放得极低：“不敢当阁下‘道友’之称。老朽本体乃是山中一只得些微末机缘的青兔，蒙此地山水眷顾，受些乡野香火，苟延残喘至今，与几位同修借出马积攒些许功德。前日听闻白家上仙提及，有位气息渊深、法度严谨的同道前去拜访，心下仰慕，又恐白日显化，惊扰俗世，唐突了阁下，故而才行此下策，借这梦境之便，前来拜会一二。可以称呼我青兔，或叫我的名字青玄一。”
这番话说得极为客气，不仅表明了来历（青兔得道，出马仙一脉），点明了消息来源（白家），也解释了为何选择入梦（避免惊扰，以示尊重）。这确实不像是挑衅，更像是一种带着谨慎的、修行界邻里之间的“拜山门”。
“原来如此。”李光跃意念微动，“都说‘仙家’各有其道，不相干扰。玄一道友如此谨慎，倒是多礼了。”他话语平和，既接受了这份解释，也点出了对方过于小心的举动。
老者虚影连忙道：“非是老朽过于谨慎，实是阁下气息中正恢弘，隐有浩然之意，与我等依靠香火、依凭山野的路数颇有不同，故而不敢怠慢。”它顿了顿，一丝更为精纯、带着草木生机与微弱功德愿力的意念，如同呈上名帖般，小心翼翼地探来，并非探查，而是坦诚地展示自身的本源气息，以示无害与诚意。
李光跃感受到这股意念中的平和与扎根于此地山水多年的沉静，心中戒备又减几分。他心念微动，引动一丝黄色光晕，轻轻与那道意念一触即收。
“嗬——”老者虚影明显一震，那苍老的声音带着难以掩饰的惊叹与愈加明显的敬意，“煌煌正道，温润如玉，却又深似渊海……阁下出身……非我等可及。”
它似乎彻底放下心来，语气也轻松了些许，带着一丝同道之间的探讨意味：“不瞒阁下，临近三月三，本地一处由乡民自发供奉、汇聚香火愿力的‘小庙’将办香火会，周边同道大多会前往，一则受些香火，二则也可交流些修行心得。老朽冒昧，不知阁下届时可有闲暇，愿否移步一观？”
这已不仅是示好，更是一种邀请，意味着对方在一定程度上接纳他进入这个本地的“圈子”。
李光跃心中了然，这“庙宇”恐怕并非正统佛道寺观，而是类似民间“堂口”或聚集点的存在。他对此并无偏见，但也需谨慎。
“玄一道友客气了。三月三乃是传统佳节，汇聚香火愿力倒也寻常。只是不知，这等场所，我等修行中人涉足其中，可有何忌讳？又如何确保不与正统庙宇冲突？”
老者虚影解释道：“阁下放心，此处并非官面敕封的庙宇，乃是乡民感念周边山野灵应，自发修建的供奉之处，并无固定神主，香火愿力纯净，也算是我等这些‘在地修行者’一处难得的清净交流之地。届时自有规矩，绝不会冲撞了正统。”
“原来如此。”李光跃略作沉吟，他确实需要了解更多本地修行界的情况，这或许是个机会，“若届时无事，在下或许会前去见识一番。”
“那老朽便不多打扰了……”老者虚影闻言，似是满意，身影缓缓消散，周围的青色雾气也如退潮般散去，梦境重归纯粹的宁静。
第二天清晨，李光跃醒来，神完气足，昨夜梦中交谈的每一个细节都清晰无比。他走到窗边，望着远处在晨曦中轮廓渐显的山峦，目光沉静。这次“野仙探底”，以一种充满玄学韵味的方式开始，又以一种彼此心照不宣的默契结束。他不仅初步接触到了本地潜藏的修行脉络，还收到了一个颇具意味的邀请。
这潭水，看来比他预想的更深，也更有趣。而“三月三香火节”，似乎将成为他进一步了解这个隐藏世界的一个窗口。
……
三月中旬的北方清晨，空气中还带着料峭的寒意。李光跃裹了裹身上的厚外套，沿着河岸缓步而行。晨曦穿透薄雾，在流淌的河面上洒下碎金般的光点。他步伐不快，更像是沉浸在这片清冷与宁静之中，任由思绪随着缓慢流动的河水漂荡。
他的脚步不自觉地走向了前几天遇见那位打太极老人的长椅附近。远远望去，那张熟悉的木质长椅孤零零地立在岸边，空无一人，只有几片早发的嫩叶落在椅面上。心底不免掠过一丝淡淡的遗憾。上次那位老人，眼神锐利如鹰隼，仅凭一面之缘，便一语道破他“神魂过于强大，与肉身略有龃龉”的关隘，这份眼力，绝非常人。他本有心再见，或许能请教一二，至少也能旁敲侧击，探知对方些许根底。
正思忖间，他的目光无意扫过河面。就在那碎金荡漾的水光之中，似乎隐约映照出一个模糊的、身着宽松练功服的身影，正缓缓打着太极，动作圆融如意，与水流韵律隐隐相合。李光跃心头一动，猛地转头看向长椅方向——依旧空荡。
是错觉？还是……
他凝神静气，不再刻意用眼睛去看，而是将心神沉静下来，细细感知周围。风中带来的水汽、泥土的腥气、草木的呼吸……以及，一丝极其淡薄，几乎与这晨间河岸气息融为一体的、圆融而内敛的意蕴。这意蕴带着岁月的沉淀，如同河底被水流打磨千年的卵石，光滑而深沉。它并非实体存在，更像是一种残留的“神意”烙印，或者说，是那位老者日常在此修炼，长久下来，使得这片区域都浸染了他独特的气息与韵律。
对方并非刻意留下讯息，但这无处不在的“痕迹”，本身就在诉说着什么。
李光跃若有所悟。那位老者，或许并非固定时间前来，又或许，相见需要一点机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