湖畔镇并未因为矿洞的“清理”而欢欣鼓舞。恰恰相反,一种压抑的、混合着恐惧与疑虑的沉默笼罩了整个小镇。人们窃窃私语,目光躲闪地看着那个独自占据镇长书房一角的身影,仿佛在看一头暂时收起爪牙、却随时可能暴起伤人的凶兽。
阿尔萨斯对此毫不在意。他得到了他想要的——暂时的清静,以及从所罗门镇长那里“征用”来的几本落满灰尘的书籍和卷轴。这些大多是暴风城发行的、面向普通民众的简史,以及一些关于本地地理和生物的图册。内容粗浅,充满歌功颂德和简化了的英雄史诗,但对他来说,却是拼凑这个世界图景的第一手碎片。
他坐在坚硬的木椅上,覆甲的手指翻动着脆弱的书页。阳光从窗户斜射进来,照亮了空气中飞舞的尘埃,却无法给他冰冷的盔甲带来一丝暖意。
书中的记载,与他记忆中的历史存在着令人心悸的偏差。
“黑暗之门二十年……兽人第二次战争结束,联盟取得胜利……安度因·洛萨爵士英勇战死,由他的副官图拉扬继承遗志……”
图拉扬?这个名字他有些模糊的印象,一个虔诚却不够果决的圣骑士。在他的世界,洛萨确实死于黑石塔,但后续……远没有这么清晰光明的结局。
“洛丹伦王国,在泰瑞纳斯·米奈希尔国王的英明领导下,依然是联盟最坚实的中流砥柱……”
看到这里,阿尔萨斯翻动书页的手指停顿了。泰瑞纳斯……父王。这个名字像一把生锈的匕首,在他死寂的心湖底轻轻划过,带起一丝微弱到几乎不存在的涟漪。在他的世界,他亲手将霜之哀伤刺入了父王的胸膛,终结了那个古老王国的辉煌。而在这里,洛丹伦依然存在,泰瑞纳斯依然在位。
一种极其复杂的情绪在他冰冷的胸腔中翻涌。那不是悔恨,也不是怀念,更像是一种……错位感。仿佛他自己成了一个被从历史画卷中硬生生抠除的污点,而原本属于他的位置,被一种“正确”的、光明的叙事所填补。
他继续翻阅,寻找着关于“亡灵天灾”和“巫妖王”的信息。记载很少,大多语焉不详,将其描述为来自北方诺森德的、由堕落法师克尔苏加德引来的神秘诅咒,目前主要肆虐在洛丹伦的北部区域,与联盟进行着艰苦的拉锯战。关于巫妖王本身,只有模糊的提及,被称为“隐藏在冰封王座中的古老邪恶”。
没有他的名字。
阿尔萨斯·米奈希尔,在这个世界的历史中,似乎只是一个……普通的,或许已经死去的洛丹伦王子?或者,他根本未曾留下任何重要的痕迹?
这种被彻底“抹除”的感觉,比任何直接的对抗都更让他感到一种深沉的……不悦。
就在这时,书房的门被轻轻敲响。
所罗门镇长端着一杯水和一些粗糙的黑面包走了进来,脸上带着刻意维持的镇定。“阁下,一些简单的食物。”他将东西放在桌上,目光不由自主地瞥向摊开的书籍,尤其是那本提到洛丹伦的简史。
阿尔萨斯抬起头,那双蓝色的灵魂之火透过头盔,落在镇长脸上。
“阿尔萨斯·米奈希尔。”他突然开口,说出了自己的名字,声音依旧冰冷,但似乎带着一种试探。
所罗门镇长愣了一下,脸上闪过一丝茫然,随即是努力回忆的神色。“阿尔萨斯……米奈希尔?洛丹伦的王子殿下?”他显然知道这个名字,但态度更像是在提及一个遥远而尊贵,却与眼前恐怖存在毫不相干的人物。“听说他是一位出色的圣骑士,曾在斯坦索姆……处理过一些棘手的瘟疫事件。您认识他?”
“处理过瘟疫事件……”阿尔萨斯重复着这句话,语气平淡,却让所罗门感到一股莫名的寒意。
“是……是的,传闻是这样。”镇长谨慎地回答,“据说他行事果决,深受泰瑞纳斯国王的器重。”
果决。器重。
阿尔萨斯沉默了。斯坦索姆,那个他做出最终抉择,踏上不归路的地方。在这里,竟然被轻描淡写地称为“处理过一些棘手的瘟疫事件”?
历史的尘埃,原来如此厚重,足以掩埋一切的真相与痛苦。
他挥了挥手,示意镇长离开。所罗门如蒙大赦,立刻退出了书房,并轻轻带上了门。
房间里再次只剩下阿尔萨斯一人。他不再看书,而是将目光投向窗外。止水湖的湖面在阳光下泛着粼粼波光,远处赤脊山脉连绵起伏。
这个看似平静的世界,其下隐藏的暗流,比他想象的更加深邃。他不仅是一个外来者,更是一个被历史“修正”了的错误。巫妖王、亡灵天灾、洛丹伦、父王……这一切都与他紧密相关,却又以一种扭曲的方式与他剥离。
霜之哀伤静静地倚在桌边,魔剑依旧沉寂。但它能感觉到主人心绪那细微的波动。那并非动摇,而是一种更加冰冷、更加专注的……确认。
他需要更多的信息,更核心的真相。湖畔镇,乃至整个赤脊山,都太小了。这里提供的,只是被过滤了无数遍的、浮于表面的尘埃。
他需要去更大的地方,接触更接近权力和秘密核心的人。
暴风城?还是……直接北上,返回那个既熟悉又陌生的洛丹伦?
他的目光变得幽深。无论去哪里,他都需要一个更有效率的途径。或许,是时候更主动地利用这个世界的“规则”,以及……他刚刚在湖畔镇建立起来的,这种混合着恐惧和“感激”的复杂关系。
他看了一眼桌上那杯水和黑面包,毫无兴趣。
他需要的,不是凡人的食物,而是答案。
而获取答案的方式,从来都不局限于询问。力量,始终是最直接的语言。只是,在这个陌生的世界里,他需要更巧妙地使用这种语言。
矿洞的清算,只是一个开始。接下来,他要拷问的,将是这个世界的……历史本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