传送的眩晕感如同潮水般退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刺骨的、混合着冰雪与永恒死亡的熟悉气息。阿尔萨斯睁开双眼,映入“眼帘”的,是一片无边无际的、被灰白色调统治的荒原。
天空是低垂的、铅灰色的云层,仿佛凝固的绝望,吝啬地透下惨淡的天光。呼啸的寒风卷起地面积雪和冰晶,形成永不停歇的白色沙尘暴,抽打在脸上(如果亡灵还有知觉的话),发出细密而凌厉的声响。脚下是冻得坚如钢铁的永冻土,裸露的黑色岩石如同巨兽的骨骸,突兀地刺破雪原。极远处,连绵的、覆盖着万古冰盖的山脉如同沉睡的冰龙脊背,蜿蜒至视野的尽头。
这里就是诺森德。死亡的故乡,冰封王座所在之地。
然而,这片土地带给阿尔萨斯的感受,却与他记忆中那个在统御头盔意志下、万物死寂臣服的诺森德,有着微妙而显着的不同。这里的死亡气息更加……古老,更加狂野,仿佛并非源于一个统一的意志,而是这片土地与生俱来的本质。空气中弥漫的,不仅仅是亡灵的冰冷,还有一种……属于某种更加原始、更加庞大存在的、沉睡般的威压。
他正站在一片相对开阔的雪原上,身后是一个刚刚结束运作、符文正在迅速黯淡的简陋传送法阵——这是利用从通灵学院获取的坐标,结合他新生的力量强行撕裂空间抵达的临时通道,极不稳定,此刻已濒临崩溃。
莉安娜站在他身旁,裹着一件从通灵学院废墟中找来的、带有厚厚毛皮兜帽的陈旧斗篷,这能让她看起来不那么显眼——一个拥有自我意识的亡灵在生者世界依旧是异类。她幽绿的眼眸警惕地扫视着四周,灰败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但灵魂链接中传递来的细微波动,显示她同样感受到了这片土地的异常与危险。
“这里的死亡……很‘吵’。”莉安娜低声说,她的声音在寒风中显得有些飘忽,“不像学院里那样被约束……它们很……混乱,而且……古老。”
阿尔萨斯微微颔首。他也感觉到了。在他的感知中,这片雪原之下,沉睡着无数古老的尸骸——不仅仅是人类、兽人、精灵,还有更多他无法立刻辨认的、属于更加久远时代的巨兽遗骨。它们的灵魂并未完全安息,残留的意念如同地底深处的暗流,相互交织、低语,构成了这片土地永恒的死亡背景噪音。
这与被巫妖王强力统御的天灾军团那种整齐划一的死寂,截然不同。
他尝试调动体内的力量,那融合了秩序冰寒与混沌低语的暗夜死亡之力。力量运转无碍,甚至因为身处这死亡能量充沛的环境而更加活跃。但当他试图像在东部王国那样,将感知无限延伸,去搜寻那个“饥饿”的巫妖王或者“倒影大厅”的具体位置时,却感到了一种无形的阻碍。
仿佛有一层弥漫在整个诺森德上空的、无形的迷雾,不仅遮蔽了视线,也干扰着灵魂层面的探知。这迷雾并非自然形成,其中蕴含着一种……排斥与伪装的力量,似乎在刻意隐藏着什么。
“有东西……在干扰感知。”阿尔萨斯得出结论,暗蓝色的灵魂之火在风雪中静静燃烧,“我们需要更具体的信息。”
他抬头望向北方,那是记忆中冰冠冰川的方向,也是巫妖王力量理应最浓郁的区域。但此刻,在那个方向,他只能感受到一片更加深沉、更加混乱的能量漩涡,无法确定王座的具体坐标。
就在这时,一阵微弱但清晰的、带着野蛮与冰寒气息的嘶吼声,顺着风从东北方向传来。同时传来的,还有兵器碰撞的声音,以及一种……熟悉的、属于生者垂死前的绝望波动。
阿尔萨斯目光一转,没有任何犹豫,便朝着声音传来的方向迈步走去。莉安娜无声地跟上。
翻过一道被冰雪覆盖的矮丘,眼前的景象展现出来:在一片相对避风的谷地中,一场小规模的战斗正在进行。
交战的一方,是十几名穿着厚厚毛皮衣物、皮肤呈现病态蓝白色、脸上涂抹着诡异油彩的冰霜巨魔。他们手持骨制或粗糙金属打造的长矛和战斧,眼中闪烁着残忍与嗜血的光芒,正围攻着另一伙人。
那伙人看起来像是一支小型的探险队,成员混杂——几名穿着联盟制式盔甲、但盔甲上满是刮痕和冰渍的人类士兵;一个穿着厚实长袍、胡子上都结满了冰碴的矮人火枪手;还有一个穿着精灵风格链甲、动作却有些踉跄的血精灵法师。他们围成一个简陋的圆圈,抵挡着巨魔们如同潮水般的攻击,地上已经躺倒了几具人类和巨魔的尸体,鲜血染红了雪地,但很快就被低温冻结。
这些生者显然已经筋疲力尽,防线摇摇欲坠。那名血精灵法师的法术光芒黯淡,似乎魔力即将耗尽;矮人火枪手的射击频率也慢了下来;人类士兵的盾牌上布满了凿痕,动作变得迟缓。
冰霜巨魔们发出兴奋的嚎叫,攻击越发猛烈。一个看似头领的、身材格外高大的巨魔,手持一柄镶嵌着巨大野兽牙齿的战锤,上面萦绕着不祥的冰霜能量,每一次砸下,都让人类士兵的盾牌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
阿尔萨斯和莉安娜的出现,并未立刻引起交战双方的注意。风雪和战斗的喧嚣掩盖了他们的脚步声。
阿尔萨斯冷漠地注视着这场杀戮。生与死的争斗,在他眼中毫无意义。他感兴趣的是,这些本地土着——冰霜巨魔,或许能提供一些关于这片区域的信息。而那些探险队员,如果他们能活下来,或许也能有点用处。
就在那名巨魔头领再次高举战锤,准备给予防线最后一击时,阿尔萨斯向前踏出了一步。
他没有刻意释放威压,但他那身独特的、散发着终极之暗气息的盔甲,以及手中那柄仿佛能吸收光线的霜之哀伤,本身就足以吸引所有的目光。
战斗,出现了一瞬间的停滞。
冰霜巨魔们惊疑不定地看着这个突然出现的、散发着比诺森德寒风更加刺骨死亡气息的存在。而绝境中的探险队员们,则是在绝望中看到了一丝……更加深沉的恐惧?他们无法判断这个死亡骑士是敌是友。
那名巨魔头领显然更加果断和暴躁,他将阿尔萨斯的出现视为了挑衅。“又一个来找死的骨头!”他用巨魔语咆哮着,放弃了即将到手的猎物,转而将战锤指向阿尔萨斯,带着几名巨魔战士冲了过来!
阿尔萨斯甚至没有看他们。他只是随意地抬起霜之哀伤,对着冲来的方向,轻轻一挥。
一道暗月蓝色的弧形波纹悄无声息地扩散开去。
没有惊天动地的爆炸,没有血肉横飞的场景。
那几名冲在最前面的巨魔战士,包括那名头领,在接触到波纹的瞬间,动作猛地僵住!他们体表瞬间覆盖上了一层诡异的、仿佛混合了冰晶与暗影的暗蓝色冰层!这冰层并非简单的冻结,巨魔们眼中的生机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被抽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彻底的、万物终焉的死寂灰色。他们保持着冲锋的姿态,化作了好几座散发着不祥寒气的暗蓝色冰雕,然后在一阵寒风中,悄然碎裂,化为了一地晶莹的、不含丝毫生命能量的粉末。
剩下的巨魔们发出了惊恐到极点的尖叫,他们看着那几座瞬间化为齑粉的同伴冰雕,又看了看那个仿佛什么都没做的死亡骑士,原始的恐惧压倒了一切,他们丢下武器,如同受惊的雪兔般,连滚带爬地逃入了风雪深处,消失不见。
谷地中,只剩下那支劫后余生的探险队,以及静立原地的阿尔萨斯和莉安娜。
探险队员们目瞪口呆地看着眼前这一幕,死里逃生的喜悦还没来得及浮现,就被更大的震骇所取代。他们紧紧靠在一起,武器依旧指着阿尔萨斯,眼神中充满了难以置信与极致的警惕。那个矮人火枪手甚至下意识地抬起了火枪,但被那名看起来是领队的人类老兵死死按住。
阿尔萨斯的目光,越过他们,投向了东北方,巨魔们逃窜的方向。他的感知中,在那个方向的深处,存在着一个规模不小的巨魔聚落,其气息……与这些散兵游勇截然不同,带着一种原始的、冰寒的萨满力量。
他收回目光,终于看向了那些紧张万分的生还者。暗蓝色的灵魂之火在他们惊惧的脸上扫过。
“这里,”他开口,声音如同风雪般冰冷,直接用的是通用语,“是什么地方?”
他的问题很简单,却让那些探险队员浑身一颤。他们意识到,这个恐怖的存在,似乎……对诺森德并不熟悉?
人类老兵深吸一口气,强压下心中的恐惧,用有些颤抖的声音回答:“这……这里是龙骨荒野,大人。灰……灰熊丘陵的东边。”
龙骨荒野。阿尔萨斯记下了这个名字。
“你们,从哪里来?”他继续问道,目光落在了那名法力近乎枯竭的血精灵法师身上。精灵,尤其是与魔法能量密切相关的血精灵,往往知道得更多。
血精灵法师接触到他的目光,身体不由自主地瑟缩了一下,但还是艰难地开口:“我们从……从北风苔原的联盟据点……无畏要塞来。我们是……第三斥候队的……”
他的话语戛然而止,因为阿尔萨斯已经移开了目光,再次望向了北方,那片被迷雾笼罩的区域。生者的来历,他并不真正关心。
他从这些人口中得到了初步的地理信息,这就足够了。至于更多的……关于巫妖王,关于倒影大厅……这些普通的士兵和法师,显然不可能知晓。
他没有再理会这些惊魂未定的探险队员,转身,朝着之前感知到的、那个巨魔聚落的方向走去。莉安娜默默跟上。
留下那群联盟的幸存者,在风雪中面面相觑,看着那两个死亡的身影消失在雪幕之后,心中充满了劫后余生的恍惚,以及一种……目睹了某种更加恐怖事物诞生的、深沉的不安。
阿尔萨斯的目标很明确。既然宏观的感知被干扰,那就从微观入手。那些古老的冰霜巨魔,在这片土地上生存了无数岁月,他们的萨满祭司和古老传说中,或许就隐藏着通往真相的碎片。
而龙骨荒野,这片埋藏着无数远古巨兽尸骸的土地,似乎本身,也蕴藏着与他新获得的力量相关的秘密。
北境的迷雾,已然在他面前展开。而他的脚步,将踏碎这片冰雪,直至揭开所有被隐藏的真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