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天真正到来的时候，手机响了。屏幕上跳动着王经理的名字。我的心猛地一跳，深吸了一口气才接起来。
“陈默吗？物业这边有点事，你下午有空来一趟办公室。”王经理的声音听起来和往常没什么区别，但我却捕捉到了一丝不同以往的正式感。
“有空，王经理，我下午两点过去方便吗？”我尽量让自己的声音保持平稳。
“行，两点过来吧。”
挂了电话，我站在原地，手心有些汗湿。等了这么久，终于来了消息。是好是坏？我强迫自己不去猜测，继续送完上午的订单。
下午两点，我准时出现在物业办公室。这次，王经理的办公桌前还坐着一个戴眼镜的年轻人，看起来像是文员。
“坐。”王经理指了指对面的椅子。我依言坐下，腰背不自觉地挺直。
“街道那边关于快递点的方案，初步定下来了。”王经理开门见山，递过来几张打印纸，“物业会在小区西门那个闲置的保安亭旁边，划出一块地方，设立统一的快递代收点。由物业负责场地和基本管理。”
我接过那几张纸，是份简单的方案说明和一份《场地使用与管理协议（草案）》。
我的心跳又开始加速。我快速浏览着协议草案。核心内容是：物业提供场地（约六个平方，比地下室稍大）、电源接口，负责外围卫生和与快递公司的总对接。而我，作为“合作方”或“派驻人员”，负责具体的快递收发、登记、保管、客户服务等日常运营工作。收益模式是，物业向合作的快递公司收取一定的场地管理费，然后从这笔费用中支付给我固定的“劳务报酬”，金额比我之前自己干时少了一些，但稳定，而且是“合法”的收入。
“你看看这个草案。”王经理点了支烟，“觉得能接受，我们就签个正式的协议。以后就在这里规规矩矩干，别整那些歪的邪的。”
“能接受！王经理，没问题！”我几乎没有任何犹豫。稳定的合法收入，正规的场地，不用再提心吊胆——这比我之前预想的任何一种结果都要好！
“别急着答应。”王经理吐了个烟圈，“丑话说前头，正规化了，要求就多了。着装、言行、服务态度、消防安全、投诉处理，都有规矩。出了问题，物业有权终止协议。还有，你这算是物业聘用的临时工作人员，得办个简单的入职，需要身份证、健康证啥的。”
“我明白！我一定遵守所有规定！”我连连点头。规矩越多，意味着越安全，越长久。这正是我求之不得的。
“行，那你就去准备材料。健康证赶紧去办。材料齐了，我们就签协议。”王经理摆摆手，示意我可以走了。
走出物业办公室，春日的阳光暖洋洋地照在身上。我站在小区里，看着来来往往的住户，看着那个即将属于我的、坐落在西门保安亭旁边的角落，一种前所未有的踏实感涌上心头。
这不是结束，是一个全新的、更艰难的开始。我要从一个“黑户”老板，变成一个受约束的“打工人”。收入可能不如以前自由，但要面对的挑战和责任却一点不会少。
但我心甘情愿。
接下来的几天，我像上了发条。去办理健康证，准备身份证复印件，甚至还去便宜的理发店剪了个利落的短发。我用之前攒下的一点钱，购置了物业要求的标准工作服（两件蓝色的poLo衫），又添置了新的灭火器、医药箱。那个破旧的二手电脑也彻底退休了，物业那边会统一配发一台用于登记的旧电脑。
一切都在朝着规范、有序的方向发展。
签订正式协议那天，我早早到了物业办公室，穿着崭新的蓝色工装。协议条款清晰，权利义务明确。我在乙方签名处，郑重地签下了自己的名字。按下手印的那一刻，我知道，我的人生翻开了新的一页。
新的“锦秀花园快递服务点”正式开业了。不再是阴暗的地下室，而是有遮阳棚、有明确标识的固定角落。物业提前在小区里贴了通知，很多老住户都知道了。
“小陈，还是你啊！这下正规了！”
“挺好挺好，以后就更方便了。”
“小伙子，好好干！”
熟悉的问候和笑容又回来了，但这一次，我站在这里，腰杆挺得更直了些。
工作内容没太大变化，依旧是收件、登记、保管、取件。但心态完全不同了。我不再是单打独斗的野路子，背后有了物业的支撑，哪怕是名义上的。处理问题更有底气，面对一些胡搅蛮缠的投诉，也能按照流程有理有据地解释。
收入确实少了，但每一分钱都干干净净，不用担心哪天被查封，不用算计着怎么应付各种突发状况。晚上回到出租屋，虽然依旧疲惫，但那种深入骨髓的焦虑感，减轻了许多。
我依旧会翻开那个记账本，在最新的收入栏下面，写下虽然增长缓慢、但却实实在在的数字。旁边，是那个巨大的、尚未偿还的债务总额。
差距依然天文数字般遥远。
但我知道，我已经走上了一条虽然狭窄、却方向正确的路。这条路可能走得很慢，很辛苦，但每一步，都踩在坚实的土地上。
春天的阳光透过窗户照进来，落在记账本上。那一串冰冷的债务数字，在光线下似乎也不再那么刺眼了。
新芽已经破土，剩下的，就是迎着风雨，努力生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