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收驿站”的实体店,在悦府天地小区门口开张了。装修得很气派,锃亮的智能快递柜占了大半墙面,穿着统一制服的年轻员工,操作着看起来就很先进的扫描设备。开业酬宾的横幅拉得老长,宣传单页塞满了附近小区的信箱,上面印着醒目的标语:“智能寄存,超时免费!”“首单寄件五折!”
风,确实吹过来了。
起初,锦秀花园的住户们只是好奇地观望,偶尔有人去尝个鲜。但渐渐地,一些变化开始显现。我这边下午的取件高峰,人流似乎稀疏了一点。老张来派件时,话也少了,只是叹气:“那边压价压得厉害,公司要求我们多往那边铺货。”
压力像无形的潮水,慢慢浸透过来。我看着在线表格里,日均快递件数那条原本稳步爬升的曲线,出现了小幅度的、但清晰可见的回落。心里那根弦,再次绷紧。
不能再等了。我必须行动,在我这片土壤还能守住的时候。
招募帮手的事,被我提上日程。这一次,我不再漫无目的地询问。我仔细分析了每天的工作流程,把那些重复性高、需要耐心但技术含量不高的工作剥离出来——比如团购商品的现场清点与分发、快递出库的扫码核对、简单的问题咨询。这需要一个固定时间值守的人。
我想到了小区里那些退休在家、时间充裕又热心的阿姨们。我首先找到了赵阿姨,就是那位之前说搞不定“高科技”的退休教师。我没有直接说“雇佣”,而是换了个说法。
“赵阿姨,最近我们这儿业务多了,我一个人实在忙不过来,尤其是下午团购到货的时候,乱糟糟的怕出错。想请您这样的老邻居来帮帮忙,主要就是下午三点到六点,帮忙看着点东西,发发货,跟老街坊们说说话。不白忙活,按小时算,给您报酬。”我语气诚恳,带着晚辈请教长辈的谦逊。
赵阿姨犹豫了一下,推推老花镜:“小陈啊,不是阿姨不帮你,那些电脑扫码什么的,我真弄不来……”
“不用您弄那些!”我赶紧说,“扫码我来,或者教您用最简单的。您主要就是帮我看住东西,别拿错,有人问简单问题帮忙答一下。您是老住户,大家都认得您,信得过您。”
最后那句话似乎打动了赵阿姨。她想了想,终于点头:“那……行吧,我先试试。不过说好,干不好你可别怪我。”
“哪能呢!谢谢赵阿姨!”我松了口气。
同样方法,我又联系了另一位平时爱在小区遛弯、人缘很好的钱阿姨,请她负责上午人少时段的值守和简单打扫。给她们的报酬,我参考了本地的钟点工标准,略高一点,体现尊重。
两位阿姨上岗初期,确实有些手忙脚乱。记不住商品价格,分不清快递公司,扫码枪拿得像握毛笔。我不得不花大量时间在一旁指导、补救。效率非但没提升,反而有些下降。有几次,赵阿姨记错了取件人,差点给错包裹;钱阿姨把两家团购的水果混放了,惹得住户不满。
那几天,我焦头烂额,甚至怀疑自己是不是做了一个错误的决定。管理“人”,远比管理那个冰冷的在线表格要复杂和耗神。情绪、习惯、理解偏差……每一个都是变量。
但我没有退缩。我意识到,问题出在流程和培训上。我连夜重新梳理了值守手册,用最傻瓜化的语言和流程图,写清楚每一个步骤:团购商品如何分类摆放、如何核对订单、不同快递公司的包裹大致放在哪个区域、遇到什么问题该直接叫我。我还把常用的商品价格和团购规则打印成大字帖,贴在墙上最显眼的位置。
同时,我更加注重维护和两位阿姨的关系。每天都会提前帮她们泡好茶,天热备好水,天冷准备好暖宝宝。结算报酬时,从不拖欠,偶尔还会因为团购业绩好,给点小小的“奖金”。更重要的是,我不断在住户面前肯定她们的作用:“多亏赵阿姨帮忙看着,不然真忙不过来”、“钱阿姨心细,有她在丢不了东西”。
慢慢地,两位阿姨逐渐上手了。赵阿姨发挥了她做教师严谨的特点,把货品整理得井井有条;钱阿姨则发挥了她的“人缘”优势,和来取件的住户聊家常,化解了不少小摩擦。她们甚至开始给我提建议:“小陈,这个菜下次团购能不能换个时间送?下午太挤了。”“小陈,我觉得洗衣袋单卖不好卖,跟洗衣服务绑定试试?”
人的温度,开始融入这个原本只靠我硬撑的据点。下午的高峰期,我不再是孤军奋战,有了赵阿姨的帮忙,秩序好了很多。住户们也习惯了这两位和蔼的“老熟人”,取件时顺便聊两句,气氛变得更加融洽。
而这一切,是对面那家光鲜亮丽的“快收驿站”无法提供的。他们的店员训练有素,操作标准,但总隔着一层职业化的微笑和流程化的用语。有一次,一个住户因为快递外包装破损在“快收驿站”争执起来,对方店员只会按规章说“签收后概不负责”,最后住户气呼呼地跑到我这边来吐槽。
“还是小陈你这儿好说话。”住户抱怨道,“那边就跟机器一样,冷冰冰的。”
这句话点醒了我。我最大的优势,或许从来都不是效率或价格,而是这种基于熟人社区的、带着人情味的“弹性”和“信任”。机器和标准可以解决效率问题,但解决不了人的情绪和意外情况。而赵阿姨、钱阿姨,以及我这个“总调度”,共同构成了一种有温度的服务网络。
当然,成本也实实在在增加了。两位阿姨的工资,每月是一笔不小的固定支出。这意味着,我的净利润增长放缓了。记账本上,收入在爬升,但支出也在增加。我必须更精细地运营,开拓更多收入来源,才能覆盖成本并保持还债的速度。
压力还在,竞争还在。但我不再恐慌。因为我终于明白,我要做的,不是去复制一台“机器”,而是守护好一个“生态”。这个生态里,有像我这样的创业者,有赵阿姨、钱阿姨这样的社区长者,有孙师傅、小李这样的手艺人,有老刘、吴老板这样的小店主,更有成百上千信赖我们的住户。
我们或许不够“智能”,但我们有机器无法替代的东西——人的联结、地的根性、情的流动。
“快收驿站”像一条闯入池塘的大鱼,搅动了水波。但我这条小鱼,和身边无数的小虾、水草、螺蛳,早已构成了一个相互依存的小小生态。我们可能游得不快,但我们知道如何在这片水域里,更好地活下去。
夜雨再次落下,敲打着快递点的遮阳棚。我检查完门窗,关上灯。电脑屏幕的光映着墙上那张写满价格表和值班须知的白板,也映着角落里赵阿姨忘带走的老花镜。
这里,不再只是一个谋生的据点。它成了许多人生活的一部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