标准服务的推出,像给躁动不安的联盟服下了一剂镇静药。虽然单子不像急件那样来得快、来钱猛,但细水长流,纠纷少,师傅们心里踏实,干活也更稳当。驿站里的气氛,从之前的亢奋和焦虑,慢慢沉淀为一种有序的忙碌。孙师傅不再总盯着手机等大活儿,开始有心思琢磨怎么把组装家具的细节做得更漂亮;老李甚至自费买了一套更精细的工具,说是不能砸了招牌。
就在我以为一切终于步入正轨,可以稍微喘口气的时候,一个完全在意料之外的电话,像一颗石子投入平静的湖面,在我心里漾开了巨大的涟漪。
那天下午,刚送走一位来取件的住户,驿站里暂时安静下来。我正在电脑前核对孙师傅上传的上周标准服务结算单,手机响了。屏幕上闪烁的,是一个我几乎快要遗忘,却又深深刻在脑海里的号码——家里的座机。
我的心跳猛地漏了一拍。重生以来,我几乎切断了和家里的大部分联系。最初是怕他们担心,后来是羞愧难当,不知如何面对。每个月除了雷打不动往家里寄一笔远多于从前的钱,我几乎从不主动打电话,父母打来,也总是以“忙”、“挺好”匆匆搪塞过去。他们知道我辞了原来的工作,在“做点小生意”,但具体做什么,欠了多少债,我一字未提。
手指悬在接听键上,犹豫了几秒,我还是划开了屏幕。
“喂,妈。”我尽量让声音听起来正常。
电话那头却传来父亲有些沙哑、又带着点不易察觉的急切的声音:“小默啊……是我。”
“爸?”我有些意外,平时都是母亲打电话居多。“怎么了?家里出什么事了?”
“没什么大事,就是你妈……”父亲顿了顿,似乎在斟酌词句,“你妈这两天,心脏不太得劲,老说闷得慌。昨天我陪她去医院看了看,医生建议做个心脏造影,查清楚点放心。”
我的脑袋“嗡”的一声,像被重锤砸中。母亲的心脏一直有点小毛病,但从来没严重到要做造影检查的地步!重生前,我浑浑噩噩,对父母的健康关心甚少,难道有些事,即使我重活一次,也无法完全避开吗?
“严重吗?医生怎么说?现在人怎么样?”我一连串的问题脱口而出,声音控制不住地发紧。
“人现在没事,在家歇着呢,就是有点担心。医生也没说一定有问题,就是建议检查一下,排除风险。”父亲的声音尽量放得平稳,但我能听出那刻意压抑下的担忧,“就是这个检查费用不低,医保报完,自己还得掏不少。我跟你妈的钱……最近你弟那边买房,我们凑了点,一时有点……”
父亲的话没说完,但我全明白了。他们不是凑不出这笔检查费,而是不想动那点养老的底子,更不想给弟弟添负担。所以,这个电话,是打给我这个“在外面做点小生意”,似乎“混得还行”的大儿子的。
一股混杂着愧疚、焦虑和无力感的情绪瞬间淹没了我。愧疚的是,父母有事,第一个想到的竟然是要用这种小心翼翼、近乎请求的方式向我开口;焦虑的是,母亲的病情;无力的是,我账户里那点刚刚攒下、准备用来还下一笔网贷的钱,在突如其来的医疗费面前,显得那么杯水车薪。
四十万的债务,像一条冰冷的毒蛇,依旧死死缠在我的脖子上,让我窒息。我以为我爬出深渊,开始走上坡路了,可生活随便伸出一根指头,就能轻易地将我推回原形。
“需要多少?”我听见自己的声音干涩地问。
“大概……先准备一万五吧。多退少补。”父亲报出一个数字。
一万五。对我现在来说,不是天文数字,但却是压垮我刚刚略有起色的资金流的最后一根稻草。这笔钱一出去,下个月的还款计划全乱,甚至可能产生逾期。
但我能说不吗?
不能。
“爸,你别急,钱我来想办法。”我几乎没有犹豫,“你让妈安心休息,别胡思乱想。检查肯定得做,钱的事不用担心。我……我这边生意还行,周转得开。”
我说着连自己都不太相信的谎话,喉咙发紧。
“哎,好,好……小默,你也别太拼,注意身体。”父亲的声音里透出如释重负的欣慰,但这欣慰像针一样扎在我心上。
挂了电话,我呆坐在电脑前,屏幕上的数字变得模糊。刚刚因为业务理顺而生出的那点微不足道的成就感,此刻荡然无存。我依然脆弱,不堪一击。母亲的病,像一面冷酷的镜子,照出了我努力粉饰的太平之下,那深不见底的财务窟窿和摇摇欲坠的生存状态。
“小陈,咋了?脸色这么难看?”钱阿姨拎着暖水瓶进来,关切地问。
我猛地回过神,勉强挤出一个笑:“没事,阿姨,家里来个电话。”
我站起身,走到驿站门口,点了一支烟。冰冷的空气吸入肺里,稍微压下了翻腾的心绪。不能乱,陈默,你不能乱。抱怨和恐慌解决不了任何问题。
我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开始飞速盘算。账户里能动用的现金大概有八千多,离一万五还差将近七千。下笔网贷还款日在十天后,金额是五千。如果先挪用这笔还款,加上现有的八千,能凑够一万三,还差两千。两千块……也许可以跟孙师傅商量一下,把这个月的分成稍微提前支一点?或者,找王经理,看能不能预支一下下个月的场地管理费折扣?
思路渐渐清晰,虽然每一步都走得如履薄冰,但至少有了方向。母亲的病必须治,钱必须寄回去。至于债务只能继续咬牙扛着。
我掐灭烟头,回到电脑前,开始整理账目,计算每一笔可以动用的资金。同时,我给父亲转了八千块钱,附言:“爸,先转八千,给妈安排检查。剩下的我明天凑齐了转过去。别担心。”
做完这一切,我靠在椅背上,感到一种精疲力尽的虚脱。原来,真正的成长,不是你赚了多少钱,而是当生活的重锤毫无征兆地砸下来时,你还能不能稳住心神,去想解决的办法,而不是崩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