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次聚会来的,全是些正当芳华的贵族男女。这些年轻人素来最看重仪态,离戎洌心思细致,特意备下了几艘专司梳妆的小船,每艘船檐下还挂着样式不同的风铃,风一吹便叮当作响。
我站在岸边看了片刻,犹豫了一下,还是抬脚走上了那艘挂着老虎造型风铃的船。
我在龙舟上划桨时,一直有一抹熟悉的蓝色跟着我,我应该是没有看错的……
船舱内,临窗摆着一面宽大的梳妆台,台上摆着各式胭脂水粉,还有一瓶青丘产的香露,是我从前最喜欢的味道。
我坐到镜前时,望着镜中自己的影子轻轻叹了口气。
大家约好时间坐下来,专注的谈生意不好吗,非得搞这些。
镜中,一个身影晃了进来,是涂山篌。
“你……找我?”涂山篌晃了晃手中的邀请函,盯着镜中的我缓缓开口。
“这个是邀请函,西炎所有的氏族无论大小我都发了。”我犹豫了一下还是说出了实话。
“哦……”
涂山篌坐在了我身边,一股浓烈的酒气漫了过来。
我虽从未特意打探过涂山篌的近况,这一年多来却总有零星消息顺着不同渠道传来。说涂山族长日日沉溺酒盏,将族中大小事务抛诸脑后,反倒醉心于玩乐消遣,时常一消失便是十数日。
“恭喜你啊。”涂山篌低着头,沉默良久后突然开口。
“恭喜什么?”我疑惑道,
“事业爱情双丰收啊,离戎族长……不错……”
和他聊这话题实在尴尬,我在心里犹豫一下,始终想不出合适的解释。一味解释说我与离戎昶只是合作关系,反倒可能会引来更多不必要的猜疑和麻烦。
思来想去都不够妥帖,干脆含糊道了声多谢。
然后便听得 “砰” 的一声闷响,涂山篌手中的酒壶被他生生的捏碎了。
碎裂的声响格外突兀,惊动了站在外面的侍女。
“防风小姐,您没事吧,需要奴婢进来服侍么?”侍女在门外隔着帘子试探询问,
“不用,我自己可以,你下去吧”
门外的侍女退了下去。
船舱内,我俩还在对峙着,怪异的氛围,尴尬的话题。
“我在轵邑城城南建了一条商业街,诚心希望涂山氏能入驻进来……”
“入驻自然是可以的,但是……防风小姐,有些事你该清楚,如今是你有求于我。那么,你愿意为这事付出些什么呢?”
涂山篌忽然朝我探过身来,呼吸渐渐急促,眼中更是一片浑浊。
他身上的酒味,混着地上的酒味,熏的让人头疼。
眼看他的头越凑越近,呼吸的热气已经喷到了我的脖颈,我再也按捺不住,扬手便挥出一拳,将他狠狠打翻在地。
“涂山篌!你搞清楚,我这不是有求于你,是在和青丘涂山氏谈合作!”
我说完后迅速变换出一把锋利的匕首,想着他如果再动手,就让他见点血,清醒一下。
奇怪的是,他竟没有丝毫反抗。被打倒在地后,就这么静静地躺在甲板上,一动不动。
忽然,涂山篌的身体开始剧烈颤抖。一阵急促的咳嗽毫无预兆地冲喉而出,他下意识地蜷缩起身子,衣襟被这动作牵扯着向上翻卷,露出的肌肤上,赫然布满了点点的红斑。
我彻底僵在原地,连手中紧握的匕首何时掉落在地都浑然不觉……
“你在用……五神散!?”
五神散是巫医用灵草炼制的丹药,服下后能让人陷入亢奋,继而产生光怪陆离的幻觉。在醉生梦死的迷幻中,人会体会到极致的快乐。
可这短暂的欢愉背后,藏着的副作用却极为可怖。
起初,身体会陷入持续发热的状态,肌肤上也会冒出成片的红斑;随着症状加重,红斑处会逐渐溃烂,甚至流脓淌水。
而最让人胆寒的,远不止这些躯体上的折磨,这丹药若长期服用,会像附骨之疽般一点点侵蚀人的神智。原本清明的心智会被混沌慢慢吞噬,直到最后,彻底沦为一具没有自我、只知本能的行尸走肉。
“涂山篌,你怎会如此糊涂!”我心里腾起一股怒火。
“我才不糊涂,这药让我清醒,吃了它我能清晰地看到很多人……奶奶、父亲、我的亲生母亲……还有你……意映……”
涂山篌的眼泪顺着眼角流出,汇入鬓角。
一时间,我也不知该和他说些什么。
我盯着眼前的这个人,各种情绪同时涌上心头……
涂山篌抬眼和我对视,呆了一瞬,然后挣扎着坐起来,想要用手捂住我的眼睛,可伸出的手却止不住的颤抖。
“意映别这么看我,不要像看一只丧家犬一样看我……”
自我重生到现在已有了大几十年,期间经历种种,我对他的感情无论是爱还是恨都在慢慢变淡……
如今,似乎真的可以,抛去前尘往事以一个全新的视角去看他了……
“涂山篌!你给我起来!什么丧家犬,你就是单纯的狗!不,你还不如狗,狗还知道自己的责任……
我拽着衣领将涂山篌拎了起来,把他的脸按在了梳妆台的镜子上,
“看看你现在的样子,你在颓废给谁看?涂山篌!过去的事情已经过去!你现在是青丘涂山族长,手里握着涂山氏千年基业,族里多少人等着你的护佑和引领,可你在做什么?觉得对不起奶奶,你就去弥补啊!觉得大家都看不起你,你就做出点什么让大家看得起啊!”
“意映,我……”
涂山篌的话还没说完,脸上的血色突然褪尽,紧接着手指先开始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震颤迅速顺着手臂蔓延到全身……
他猛地将我推开,踉跄着抬手在怀中摸索,掏出药瓶哆嗦着拧开瓶塞,迫不及待地就要往嘴里灌。
果然是五神散!
我疾步上前,伸手一把夺下他手中的药瓶,后退了几步。
“把它给我!” 涂山篌双目赤红,低吼着朝我猛扑过来。可他此刻的身手早已不复往日,不仅连我的衣角都碰不到,反而在慌乱的跌撞中,重重撞向了一旁的梳妆台。
“哗啦” 一声脆响,台上的瓶瓶罐罐尽数摔落在地,瓷片与里面的膏脂、粉末混在一起,散了满地狼藉。
“意映?你在里面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