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日午时将至,天色却有些阴沉,铅灰色的云层低垂,压得人有些喘不过气。落星坡下,赵军大营辕门洞开,一队约五十人的玄甲骑兵肃立两侧,军容严整,鸦雀无声,唯有战旗在风中猎猎作响,透着一股森严的军伍煞气。中军帐前,已设下一张宽大木案,案上摆放着简单的酒具。
赵铖一身玄色轻甲,外罩锦袍,并未佩戴头盔,负手立于帐前,神色平静,目光深邃地望着通往洼地营地的方向。他身后,站着数名气息沉凝的将领,皆目不斜视,气氛凝重。
时辰将至,远方地平线上,出现了一个黑点。黑点迅速放大,化作一骑,正不疾不徐地向大营驰来。来人正是林枭。他并未穿戴甲胄,依旧是一身简单的黑色劲装,身无长物,甚至连兵刃都未携带,单人独骑,仿佛只是来赴一场寻常的约会。
然而,当林枭策马走近,赵铖及其身后将领的眼神,却不由自主地微微一凝。他们感受到的,并非千军万马的压迫,而是一种内敛到极致、仿佛与周围环境融为一体的深沉气度。林枭的目光平静扫过辕门两侧的骑兵,如同清风拂过山岗,不起波澜,却让那些久经沙场的精锐骑兵,心中莫名一紧。
“吁——”林枭在辕门前十丈处勒住战马,翻身而下,动作流畅自然。他对着帐前的赵铖,抱拳一礼,声音清越,不卑不亢:“枭狼团,林枭,应约前来。赵将军,久仰。”
赵铖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讶异,随即脸上露出公式化的笑容,拱手还礼:“林团主果然信人,单刀赴会,气魄不凡。赵某已在帐前备下薄酒,请!”
“请!”
两人相视一笑,并肩走向帐前木案,分宾主落座。看似平和的开场,空气中却弥漫着无形的交锋气息。
侍从上前,为两人斟满酒碗。赵铖端起酒碗,笑道:“林团主,黑风隘虽地处偏远,却是人杰地灵。赵某此番前来,叨扰之处,还望海涵。这一碗,聊表歉意,请!”
林枭亦端起酒碗,神色不变:“赵将军言重了。黑风隘乃无主之地,将军巡边至此,何来叨扰之说?倒是林某在此立寨,若有不当之处,还望将军指点。请!” 两人对饮一碗,酒是寻常的烈酒,入喉辛辣。
放下酒碗,赵铖看似随意地问道:“林团主年纪轻轻,便能在这龙蛇混杂的黑风隘创下如此基业,更是连那盘踞多年的沙狐帮都一举荡平,实在令人佩服。不知林团主师承何处?或许赵某还曾听闻。”
试探来了。林枭心中冷笑,面上却淡然道:“林某山野散人,并无师承,偶得几分机缘,全凭兄弟们舍命相随,方有今日微末局面,不值将军一提。”
“哦?散修能有如此成就,更是难得。”赵铖目光微闪,语气一转,“不瞒林团主,赵某此番前来,除了巡边,亦有一件私事。我赵家祖上,曾有一件信物遗落在此方地域,家族长辈念念不忘,特命赵某前来寻访。此物关系家族声誉,还望林团主若能听闻一二,不吝告知。”
图穷匕见。林枭心知重点来了,他故作沉吟片刻,摇头道:“竟有此事?可惜林某来此时间不长,对过往旧事知之甚少,并未听闻有何特殊信物流传。不知将军所寻是何物?有何特征?或许林某可令手下兄弟多加留意。”
赵铖仔细观察着林枭的神情,见其眼神坦荡,不似作伪,心中念头飞转,笑道:“不过是一枚古玉符,样式古朴,上有星纹,具体模样,家族典籍记载亦有些模糊。既然林团主未曾听闻,那便罢了,或许机缘未到。”
他话锋再转,语气带上了一丝若有若无的压力:“不过,据赵某所知,那信物最后出现之地,似乎与黑风隘深处一处名为‘星陨谷’的古遗迹有关。林团主在此立足,想必对周边险地有所了解,不知对此谷可有所知?”
星陨谷!林枭心中剧震,他确实从一些古老残卷和本地流传的只言片语中听说过这个地名,据说是一处大凶之地,终年弥漫诡异力场,入者无回。赵家果然是冲着此地而来!那所谓的信物,恐怕非同小可!
他面上不动声色,依旧平静道:“星陨谷?林某确有耳闻,据说是一处绝地,凶险异常,我等平日里狩猎采药,皆避而远之。怎么,将军所要寻找的信物,竟与此等凶地有关?那恐怕……”
“呵呵,家族旧事,不便多言。”赵铖打了个哈哈,截住话头,眼神却锐利如刀,紧紧盯着林枭,“只是听闻林团主功法特异,似乎与星辰之力有些渊源,或许对此类遗迹,别有感应也未可知?”
此言一出,气氛骤然紧绷!赵铖此话,几乎已是在赤裸裸地点明,他怀疑林枭的功法与那“信物”乃至星陨谷有关!
林枭心中警铃大作,面上却忽然露出一丝恍然和苦笑,摇头叹道:“原来将军是听闻了这个。不瞒将军,林某所修功法,确实偶能引动些许星辰之力,但驳杂不纯,乃是早年在一处古修洞府废墟中偶然所得残篇,修炼起来艰险异常,时常有灵力反噬之虞,实乃保命的下乘手段,让将军见笑了。至于与那星陨谷是否有缘,更是无从谈起。”
他这番半真半假的说辞,既承认了功法特殊,又点明是残篇且有问题,将自己撇清,同时暗示自己也是“机缘巧合”所得,并非拥有什么“钥匙”。
赵铖目光闪烁,似乎在判断林枭话语的真伪。他确实得到情报,林枭的功法与星辰有关,但具体来历成谜。此刻林枭坦然承认是残篇且有隐患,反倒减少了几分嫌疑。难道,钥匙真的不在他手上?还是他隐藏得太深?
两人各怀心思,帐前陷入短暂的沉默,只有风声呜咽。
片刻后,赵铖忽然一笑,仿佛刚才的试探从未发生,再次举碗:“看来是赵某唐突了。寻物之事,还需从长计议。来,林团主,再饮一碗,预祝我等在这黑风隘,能相安无事。”
林枭也举碗相迎:“将军客气了。枭狼团只求偏安一隅,若将军只是寻物,我等自当行个方便。请!”
酒尽,林枭起身告辞:“军中事务繁忙,林某不便久留,就此别过。将军若在黑风隘有何需求,只要不违我枭狼团立足之本,林某力所能及之处,定当配合。”
赵铖也起身相送:“林团主慢走。他日若得信物线索,还望告知,赵家必有重谢。”
林枭拱拱手,转身策马而去,身影很快消失在茫茫原野上。
看着林枭远去的背影,赵铖脸上的笑容渐渐收敛,眼神变得冰冷而深邃。一名心腹将领低声道:“将军,此人……如何?”
赵铖沉默片刻,缓缓道:“滴水不漏,是个人物。他承认功法特殊,却推说残篇有恙;提及星陨谷,故作不知。真真假假,难以分辨。不过他越是如此,那‘钥匙’在他身上的可能性,反而越大。传令下去,对洼地营地的监视,提升到最高级别!另外,加派人手,秘密探查星陨谷外围,我要知道那里的真实情况!”
“是!”
另一边,林枭策马狂奔,直到远离落星坡,确定无人跟踪后,才缓缓放缓速度。他脸色凝重,后背已被冷汗浸湿。刚才那场看似平静的会面,凶险程度丝毫不亚于一场生死搏杀!赵铖的每一句话,都暗藏机锋,尤其是最后关于功法和星陨谷的试探,更是直指核心!
“赵家……星陨谷……钥匙……”林枭喃喃自语,眼中寒光闪烁。赵家的目标果然不简单!那星陨谷中,到底藏着什么?那所谓的“钥匙”,又是什么?难道真的与自己的《混元噬星诀》有关?
他感觉到,一张无形的大网,正以星陨谷为中心,缓缓向自己笼罩而来。之前的毒蝎帮、影月楼,或许都只是这盘大棋上的棋子。真正的对手,是这来自大晋顶级门阀的赵氏家族!
危机,前所未有的巨大!但危机之中,也蕴含着机遇。若那星陨谷中真有机缘,或许……也是自己突破《混元噬星诀》更高层次的关键!
必须尽快弄清楚星陨谷的秘密!同时,要加快提升实力,整合黑风隘的力量!时间,不多了!
林枭一夹马腹,向着洼地营地的方向,疾驰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