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氏坐在堂屋那张吱呀作响的旧竹椅上,就着门口的光线,正眯着眼缝补儿子林大山一件磨破了肩头的旧衫。听见婉娘带着雀跃的喊声传来,她刚要抬头,一股气没顺过来,忍不住侧过身低咳了两声,这才带着几分虚弱的嗔怪扬声道:“你这孩子,真不听话……咳……喊你别往山上草深的地方去,你就不听。身子刚好利索就这么折腾,再招了山风可怎么好?”
婉娘抱着满怀的“收获”迈进堂屋,脸上带着点儿被说中心事的讪讪,但更多的却是掩不住的献宝似的兴奋。她凑到母亲跟前,将衣襟小心地展开:“阿娘,您看,我没往深里去,就在村边林子口转了转。您瞧这松菇,多肥!还有这荠菜,嫩得能掐出水来。杏儿都说了,这时节的山货最是养人。”
这时,小妹林蓉像只小兔子似的从里屋蹦了出来,看到婉娘衣兜里的东西,眼睛瞬间亮了:“二姐!你捡到蘑菇啦!”她伸手就想摸那橙褐色的小伞盖。
婉娘灵巧地一躲,带着几分促狭的笑:“别急,晚上做好了,保管让你把舌头都吞下去。”
林蓉嘟了嘟嘴,随即又好奇地问:“二姐,你什么时候认得这些了?以前你可不敢碰蘑菇,怕有毒哩。”
婉娘心中微凛,面上却笑得自然:“病中躺久了,梦里仿佛有个白胡子老翁教我的,说这些都是好东西。”她随口扯了个乡间最容易信服的理由,连忙转移话题,“阿娘,今晚这顿饭,让我来做吧?您咳着呢,正好歇歇。”
王氏看着女儿亮晶晶的、充满期盼的眼睛,那里面有着她不曾见过的笃定和生气,心头一软,终是点了点头:“罢了,你去弄吧,仔细着些,别糟蹋了东西。”
“哎!”婉娘欢快地应了一声,抱着她的宝贝便钻进了旁边的灶房。
一进厨房,扑面而来的是熟悉的烟火气,却也直观地感受到了这个家的清贫。灶台宽大,却显得空荡。婉娘依次查看:米缸快见了底,剩下的是些糙米夹杂着零星的粟米;装油的陶罐里,只有罐底浅浅一层浑浊的猪油;盐倒是有一小罐,是带着杂质、磨得发亮的粗盐;调味品更是寥寥,除了盐,便只有一小坛自家做的、味道冲人的酸菜汁勉强算是个滋味。没有酱油,没有醋,更没有糖。墙角堆着几个已经有些发蔫的萝卜和一小堆土豆,这便是全部的家当。
婉娘深吸一口气,并不气馁,反而激起了斗志。清贫有清贫的做法,食材的本味便是最好的调味。
她手脚麻利地行动起来:将松菇仔细清理掉根部的泥土和松针,用清水小心漂净,不敢多泡,免得失了鲜味;荠菜和野葱摘洗干净;又削了一个土豆,切成薄片。
锅烧热,用筷子小心地挑起一小块猪油,在锅底抹了一圈,油化开的滋啦声和香气瞬间升腾。先将野葱的白色根部下锅爆香,再倒入松菇片快速翻炒。蘑菇遇热,立刻散发出一种浓郁独特的山林气息,橙褐色的伞盖渐渐变得油润。加入土豆片一同翻炒后,注入清水。等待汤沸的间隙,她将荠菜切碎,另起一个小锅,用剩下的一点点油星炒了个简单的荠菜末。
汤滚了,奶白色的汤汁在锅里咕嘟咕嘟地唱着歌。她撒入适量的粗盐,最后将荠菜末撒进去,一锅热气腾腾、香气四溢的松菇野菜汤便成了。没有多余的调料,全靠松菇本身的鲜美和野葱的辛香支撑起来,却纯粹得诱人。
恰在此时,院门口传来了脚步声。劳作了一天的林老根和林大山父子俩,刚踏进院门,便被这从未闻过的、异常鲜香的气味勾住了脚步。
“他娘,今儿做什么好吃的了?这么香!”林老根放下锄头,抽了抽鼻子,脸上是掩不住的诧异。
林大山也憨憨地跟着点头,目光直往灶房飘。
王氏笑着从堂屋出来,指了指灶房:“是咱们家大丫头,非说要露一手,用她捡回来的山货做的。”
这时,婉娘端着那一大陶盆汤走了出来,脸上红扑扑的,不知是火烤的还是兴奋的。汤被放在堂屋中间的小木桌上,奶白的汤色,映着橙褐的蘑菇和翠绿的荠菜,色彩朴素却勾人食欲。
“爹,大哥,快洗手吃饭了!”婉娘声音清脆。
一家人围坐过来。林蓉早已迫不及待,眼巴巴地看着那盆汤。
林老根作为一家之主,先动了筷子,他夹起一片松菇,放入口中,细细咀嚼,那鲜美的汁水在口中爆开,混合着猪油和野葱的香气,是他从未尝过的滋味。他没说话,只是眼中闪过一抹光亮,又低头喝了一口汤,温热鲜香的汤汁滑入喉咙,熨帖着劳累一日的肠胃。
“好!”他只吐出一个字,却重重点了下头。
林大山更是直接,呼噜呼噜喝了一大口汤,烫得直呵气,却还含糊地赞道:“妹子,这汤……真鲜!比肉汤还香!”
王氏也尝了,看着婉娘,眼中满是欣慰和不可思议:“我们婉娘,真是长大了,能干了。”
林蓉小口小口地喝着,幸福地眯起了眼:“二姐好厉害!”
看着家人满足的笑脸,听着他们质朴的夸赞,婉娘心里那点因为清贫而生出的些许怅然,瞬间被巨大的成就感和暖意取代。她用自己的双手,为这个家带来了一顿美味的晚餐,也为自己在这个时空的生活,找到了第一个坚实的支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