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便在这春日的暖阳与细雨中,如村边的小溪般,平静而欢快地流淌着。一日晚饭后,林老根看着家中日渐充裕的光景,犹豫着开口:“孩儿他娘,眼看快要端午了,如今咱家宽裕了些,要不要……备点节礼,去看看你哥嫂?”
此话一出,王氏脸上的笑意瞬间淡去,她沉默了片刻,再抬头时,眼中已带了泪光,声音却异常坚定:“他爹,你的心意我晓得。但这事儿,莫要再提了。”她深吸一口气,仿佛要吐出积压多年的郁气,“当年爹娘途中遭了意外,家道中落,我们最艰难时上门求助,哥嫂是如何对待我们的,你忘了吗?他们连一口米都不肯借,还冷嘲热讽,说我们是填不满的穷坑,生怕我们沾上一星半点。”
她顿了顿,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后来我病得那样重,家里连抓药的钱都凑不出,你硬着头皮再去求,他们又是怎么说的?说我命贱,熬不过就是命,别拖累一家人……那些话,像刀子一样扎在我心上。从那时起,我就当娘家没人了,这门亲戚,早就断了。”
王氏拉起衣袖,擦了擦眼角,语气斩钉截铁:“如今我们日子刚有点起色,更不必去攀附他们。咱们关起门来过好自己的日子,比什么都强。”
林老根见妻子如此伤心决绝,心中亦是唏嘘,连忙安抚道:“好好好,是我想岔了,不提了,往后都不提了。咱们一家子齐心,比什么亲戚都强!”
这段小插曲过去,一家人更是同心。过完端午,地里的秧苗已稳稳扎根,活计暂告一段落。婉娘便与家人商议起那件压在心头许久的大事——去府城售卖灵芝。
“爹,娘,”晚食时分,婉娘开口道,“那株紫芝,在镇上怕是卖不出最好的价钱。我想着,不如去府城一趟,那里药铺多,识货的也多,定能多卖些银钱。”
林老根沉吟片刻,重重点头:“是该去府城。这宝贝,值得跑这一趟。” 王氏虽有些担心女儿远行,但也知道这是正事,只细细叮嘱路上小心。
既然要去府城,婉娘又思忖着将家中积攒的干菌也一并带去。“府城富贵人家多,这山珍想必能卖出更好的价钱。”
这时,她想起王婶子和李木匠家也积攒了些山货,便主动上门。听闻林家要去府城卖东西,王有粮和李木匠本是羡慕,却听婉娘道:“王叔,李叔,府城路远,我们不便帮二位带货。不如这样,我告诉你们门路,你们明日自己去镇上的陈记货栈,就说是林家介绍的,掌柜的会给个公道价。往后,你们便可自己往来,也省的您两家去摆摊散卖。”
两人闻言,又惊又喜!这简直是授人以渔!王有粮激动得搓着手:“这、这怎么好意思……婉娘,你这可是帮了我们家大忙了!” 李木匠也连连作揖,感激不尽。
次日一早,王有粮和李木匠便带着货物去了镇上。不到晌午,两人就满脸红光地回来了。王有粮一进林家院子,声音都带着颤:“老根哥!卖了!全卖了!陈掌柜一看是林家介绍的,价钱果然公道!我们家那些杂七杂八的,竟卖了一两八百文!” 李木匠也激动地报数:“我家笋干多,但也卖了一两二百文!”
这对于以往零散售卖、时常被压价的他们来说,无异于一笔巨款。两家人对着林家千恩万谢,王婶子更是拉着王氏的手,眼圈都红了。这份情谊,他们记在了心里。
天蒙蒙亮,林家五人便坐上了去往府城的牛车,一人十文,俩人加货物收取六十文。牛车晃晃悠悠,穿过晨雾,驶过田野。路途需要一个半时辰,婉娘靠着车板假寐,心里却盘算着接下来的应对;林老根则紧紧抱着怀里那个用旧布层层包裹的匣子,那里面的东西,关系着林家未来的命运;林大山既兴奋又紧张,不停地张望着沿途陌生的景色;连最活泼的蓉儿,也因起得太早,靠在母亲怀里打着盹。
抵达府城时,日头已升高。高大的城墙、熙攘的人流、林立的店铺,无不彰显着此地的繁华。林家几人无暇他顾,经人指点,径直找到了府城最大的药铺“济仁堂”。
踏入那气派的门槛,药香扑鼻。柜台后的老掌柜须发皆白,目光炯炯。林老根深吸一口气,上前一步,将怀中的木匣小心翼翼放在柜台上,一层层揭开旧布。
当那株灵芝完全显露时,老掌柜原本淡然的目光骤然一凝。他小心地捧起灵芝,走到亮处细细端详。只见这株灵芝呈深紫红色,伞盖大如海碗,厚实饱满,上面环绕着一圈圈清晰的云纹,色泽温润,泛着漆样的光泽,菌柄粗壮有力。
“嗯……”老掌柜沉吟良久,指尖轻轻拂过菌盖,“色泽纯正,云纹清晰,体态饱满,至少是五十年份往上的野山紫芝,难得,难得啊!”
他放下灵芝,看向林老根,目光锐利:“老哥,开个价吧。”
林老根手心全是汗,按照与婉娘商量好的,沉声道:“掌柜的是行家,您看这品相,130两,如何?”
老掌柜闻言,竟笑了笑,摇了摇头。林老根心里一沉,却听对方道:“130两是虚高。此物虽好,但药铺收药,也要留些利润。这样吧,”他伸出拇指和食指,“126两。这个价钱,在府城也算顶公道了。”
126两!尽管比预期略低,但这仍是一个让林家心跳骤停的数字!林老根强压住几乎要脱口而出的惊呼,看了一眼婉娘,见她微微点头,便深吸一口气,斩钉截铁道:“好!就依掌柜的!”
当那十二锭亮闪闪的十两官银,并一块五两的银锭和一两的碎银被推到他面前时,林老根的手抖得几乎捧不住。他活了半辈子,从未一次见过如此多的银钱!他几乎是凭着本能,用那块旧布将银子重新包好,紧紧塞进怀里,贴肉放着,那沉甸甸、冰凉的触感,却让他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滚烫与踏实。
出了济仁堂,一家人仿佛踩在云端。强忍着激动,他们又寻到专收山珍的铺子,将带来的羊肚菌、鸡枞等干菌一并出售。因品相好,又是府城,价格果然比镇上高出一成有余,各类干菌加起来,竟卖了接近十两银子!
怀揣着总共136两巨款,林家四人走在府城喧闹的街道上,仍觉得如同做梦一般。阳光洒在身上,暖洋洋的,照亮了他们充满希望与喜悦的脸庞。林老根依旧紧紧捂着胸口,但那紧绷的脊背,却前所未有地挺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