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里正林有福站在村头那棵老槐树下,敲响悬挂的铜锣,拖着悠长的调子高喊一声“开镰喽——”时,整个林家村仿佛一瞬间被注入了沸腾的活力。积蓄了整整一春一夏的力量,在这一刻,毫无保留地迸发出来。
金色的稻浪在秋风中翻滚,发出沙沙的悦耳声响,那是丰收的序曲。晨光熹微中,家家户户的壮劳力们便扛着磨得雪亮的镰刀,如同奔赴战场的士兵,精神抖擞地走向各自的田垄。沉甸甸的稻穗谦卑地低垂着头,等待着最后的检阅。
这是一幅属于整个林家村的群像画卷:
· 田间,壮年汉子们是绝对的主力。他们赤着古铜色的上身,肌肉在阳光下贲张,汗水顺着脊沟流淌。镰刀挥舞间,发出“唰唰”的清脆声响,成排的稻禾应声而倒,被熟练地拢成整齐的禾束。林老根和林大山父子俩并排向前推进,动作协调而有力,林老根脸上深刻的皱纹里都仿佛盛满了笑意。
· 半大的小子和年轻的后生们则负责运输,他们将捆好的稻禾用冲担(一种两头尖的扁担)挑起,健步如飞地运往村中公用的、夯实平整的晒谷场。吆喝声、说笑声在田埂上回荡。
· 妇人们的身影同样忙碌。她们有的跟在男人身后,捡拾遗落的稻穗,颗粒归仓;更多的则集中在晒谷场,用连枷反复拍打脱粒,或是用木锨扬起混合着碎叶的谷粒,借助风力扬去杂质。王婶子的大嗓门在晒谷场上格外响亮,指挥着众人,俨然一副女管事的模样。
· 老人们也没闲着,坐在树荫下,帮着照看各家带来的幼童,或是修补着破损的农具,目光慈祥地望着这片繁忙景象。孩子们则在成堆的稻草间嬉戏打滚,享受着这属于乡村特有的、充满稻香的快乐。
而在这场盛大的集体劳作中,林家的安排显得尤为井井有条,透着一股往年没有的底气与从容:
· 林老根与林大山自然是田里的主力,负责最重的收割任务。
· 婉娘则承担起了“后勤总管”的重任。她不再需要长时间下田,而是统筹全家的伙食和晾晒。
· 王氏身体已大好,此刻正利落地在灶间忙碌,负责操持一家人的饭食,脸上洋溢着健康的光泽。
· 小妹林蓉则成了小小通讯员,负责在田埂和家之间传递消息、送水送汤。
最让村里人啧啧称赞甚至有些羡慕的,是林家秋收时那实实在在的、丰盛的伙食:
往年秋收,家家户户也不过是吃得比平日稍稠些的粥,配上咸菜疙瘩便是顶好的。但今年林家不同。
清晨,天不亮,王氏便蒸好了一大锅掺了三分之一白米的金银饭,米香扑鼻。就着自家腌的脆爽酱瓜、泡菜和咸鸭蛋,足以让人撑到晌午。
晌午这一顿,是顶顶要紧的。 婉娘深知这个道理,秋收抢收是力气活,吃食上绝不能马虎。她早早做了周全的安排。
猪肉是主力,隔三差五便要去镇上割上几斤。那一日,她割回的五斤五花肉便派上了大用场。大块的肉和豆角、菘菜一起炖了满满一大陶盆,油光锃亮,汤汁浓郁,香气能飘出半里地去,拌着饭吃最是下饭。给下田的林老根和林大山,王氏用的是海碗装饭,上面厚厚地铺上几大块颤巍巍、红亮亮的红烧肉和油汪汪的炖菜,管饱管够,让他们能撑足一下午的力气。
光有猪肉还不够,婉娘也惦记着换换口味,给父兄补充些不一样的油水。 她有时会去相熟的李猎户家,买回肥嫩的野鸡。野鸡炖上自家晒的蘑菇,那汤色金黄,鸡肉紧实,菌菇吸饱了汤汁,鲜香无比,是难得的美味。若是碰上李猎户打到了野兔,她便做上一大盆红烧兔肉,兔肉炖得酥烂入味,酱香扑鼻,就着贴饼子吃,林大山一人就能吃掉大半盘。偶尔,她也会奢侈一回,做一道糖醋排骨,酸甜开胃,解了秋燥,也让辛苦的家人换换口味,林老根虽嘴上说“费糖”,但下筷子的速度却一点不慢。
除了硬菜,解暑消渴的汤水更是日日不断。 最常煮的是一大锅绿豆汤,婉娘会细心地在里面加上些糖霜,增加一丝甘甜。煮好后用井水拔凉,由林蓉送到田头,给汗流浃背的父兄解暑。有时也会泡上一大壶金银花茶或者薄荷茶,清热去火。婉娘还会提前腌上些爽口的萝卜条或者脆黄瓜,吃饭时端上一小碟,清爽解腻。
看着父兄就着香喷喷的硬菜和清爽的小菜,大口吃着饭菜,喝着凉丝丝的绿豆汤,额上的汗珠滚落却一脸满足,婉娘和王氏再累也觉得值得。这田里的丰收,离不开土里的辛勤,也离不开灶台前这份用心的支撑。
傍晚收工回来,虽不及晌午油腻,但也绝不敷衍。或是用剩下的肉汤煮一锅面条,或是炒上几个自家的鸡蛋,配上新蒸的馍馍,再烫一壶林老根的浊酒,洗去一身的疲惫。
这般伙食,在林家村堪称“奢侈”。往来田埂晒场的人们,闻到林家飘出的肉香,看到林老根父子俩吃饭时那满足的神情,无不感叹:“老根家今年,真是翻身了!”“瞧这伙食,干活能没力气吗?”
这丰盛的伙食,不仅仅是油水足,更是一种无声的宣告——林家,凭借着自己的勤劳与智慧,正稳稳当当地,把曾经清贫苦焦的日子,过出热火朝天的滋味来。金色的稻谷,碗里的肉香,晒场上堆积的谷堆,还有每个人脸上那充满希望的笑容,共同交织成了林家村这个秋天,最动人、最踏实的胜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