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曦艰难地刺透林间浓雾,在积水的落叶上投下斑驳光影,空气中弥漫着夜间凝聚的浓重湿气与草木腐败的混合气息。后半夜守夜的苏小婉轻轻推醒了陆清弦和王大锤,三人用冰冷的溪水草草抹了把脸,就着凉水啃了些干硬的面饼,便再次踏上探查之路。
昨日发现的狼踪,像一根无形的线,牵引着他们,也绷紧了每个人的神经。陆清弦走在最前,脚步比昨日更加轻缓,每一次落脚都近乎无声。他闭目凝神,将《混元一气诀》的灵力悄然流转,不是用于修炼,而是将那一丝与木属性隐隐相合的、源于“意与木合”的感知力散发出去,如同无形的触手,细致地探查着周围的环境。
“这边。” 他低语,指向一处被压倒的灌木丛。折断的枝条还很新鲜,断口处残留着细微的、暗灰色的硬毛,与昨日溪边所见如出一辙。王大锤凑近看了看,又嗅了嗅,低声道:“是狼骚味,还新鲜。”
苏小婉则蹲下身,用一根细枝拨开腐烂的落叶,露出下面几团干结的、灰白色的粪便,里面混杂着未能消化的碎骨。“粪便不少,看来它们在这一带活动频繁。” 她用小树枝挑起一点闻了闻,眉头微皱,“腥气很重,至少是成年体。”
三人循着断断续续的痕迹,小心前行。陆清弦的感知发挥了作用,他能隐约“感觉”到空气中残留的、属于大型野兽的暴虐气息,以及草木被蛮力折断、踩踏后散发出的那种细微的、不协调的“木气”紊乱。这让他能更早一步发现狼群活动的蛛丝马迹——被蹭掉树皮的树干、巨大爪印旁散落的碎骨、以及一条在茂密灌木和倒伏树木间,被反复踩踏出来的、几乎难以辨认的隐秘小径。
“这路……像是被硬生生闯出来的。” 王大锤看着小径两侧被暴力折断的灌木和深深陷入湿泥的爪印,咋舌道。
“是它们的猎食和归巢路线。” 陆清弦低声道,目光锐利地扫视着前方,“走这边,小心点,离主路远些,从侧面绕。”
他们如同最老练的猎人,又像是潜入敌境的斥候,借助地形和林木的掩护,悄无声息地沿着小径边缘向上攀爬。地势逐渐升高,雾气似乎淡了些,但林木更加高大,光线被浓密的树冠切割得支离破碎,更添几分阴森。
约莫半个时辰后,走在最前面的陆清弦忽然停下脚步,抬手示意。他伏低身体,隐在一块生满青苔的巨石后,王大锤和苏小婉立刻效仿,屏息凝神。
前方约五十丈,一处背风的山坡下,赫然出现一个黑黝黝的洞口。洞口高约一丈,宽有丈余,边缘布满风化痕迹,显然是天然形成。洞口附近散落着不少惨白的兽骨,有些还很新鲜,挂着暗红色的肉丝,引来一群苍蝇嗡嗡飞舞。一股浓烈刺鼻的腥臊混合着血腥的气味,即便隔着这么远,也清晰可闻。
是狼穴!
三人心脏不约而同地一紧。王大锤下意识地握紧了斧柄,苏小婉的手也摸向了腰间的吹箭筒。陆清弦则眯起眼,将灵力微微灌注双目,增强目力,仔细朝洞内望去。
洞内光线昏暗,但适应片刻后,能隐约看到深处晃动着一个庞大的黑影。那黑影肩高几乎及人腰,体型壮硕如牛犊,通体覆盖着暗灰色的粗糙短毛,在从洞顶缝隙漏下的微弱天光映照下,其背部那片毛发呈现出一种金属般的、类似铁锈的暗沉光泽,仿佛披着一件厚重的铁甲。此刻,这头巨兽正低着头,撕扯着爪下一具看不清原貌的野兽残骸,发出令人牙酸的咀嚼和骨裂声。
铁背狼!成年体!而且看这体型和气势,绝对是一阶中品妖兽中的佼佼者!
在它脚边不远,还有两个毛茸茸的、小了好几号的身影在蠕动、嬉戏,不时发出稚嫩的“呜呜”声,是两只幼狼。
“只有一头成年狼,带两只崽子。” 苏小婉用极低的气声说道,声音因紧张而微微发颤,“还好,不是狼群。”
陆清弦点点头,目光却没有离开洞穴。他的视线缓缓上移,扫过洞口上方的岩壁。那里嶙峋陡峭,布满了裂缝和风化的凹槽。忽然,他瞳孔微微一缩。
在洞口侧上方约三丈高处,一处狭窄的、被藤蔓半掩的石缝中,隐隐有几点微弱的、不同于岩石颜色的淡蓝光泽闪烁。那光芒极其微弱,若非清晨的阳光恰好以一个微妙的角度透过林隙洒落,几乎难以察觉。
“看那里。” 陆清弦用几乎听不见的声音说道,手指微微指向那处石缝。
苏小婉顺着他的手指望去,凝神细看。片刻后,她呼吸微微一滞,眼中闪过一丝难以置信的惊喜,用口型无声地说道:“凝、露、草!”
没错!那淡蓝色的、晶莹剔透的、仿佛还挂着晨露的小草,正是“凝露草”!看数量,至少有四五株!它们生长在如此险峻的位置,若非机缘巧合,极难发现,也避免了被妖兽轻易啃食。
目标,近在眼前!狼与草,皆在视野之内!
但如何获取?
硬闯狼穴,无疑是找死。调虎离山?如何调?谁去调?调开后,如何应对这头凶悍的铁背狼?还有那两只幼崽,虽小,但若处理不当,惊动母狼,后果不堪设想。
更重要的是,天道残卷的任务要求是“独立击杀”!这意味着,他必须在王大锤和苏小婉的协助下,创造一个与铁背狼“单挑”的局面,并且独自完成最后一击。
电光石火之间,无数念头在陆清弦脑海中飞速碰撞、组合。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一边仔细观察着周围的地形,一边飞速思考。
狼穴位于背风坡,前方是一片相对开阔的、遍布碎石的空地,视野良好,不利于潜伏接近。左侧是陡峭的山壁,难以攀爬。右侧则是一片乱石嶙峋、灌木丛生的向下斜坡,延伸向更深的谷地。洞口的铁背狼警惕性很高,进食时也不时抬头扫视四周。
“必须把它引出来,引到对我们有利的地形。” 陆清弦心中暗道,一个大胆的计划雏形迅速成型。
他缓缓后退,示意王、苏二人跟着他,一直退到足够远、声音绝不会惊动狼穴的安全距离,才在一块巨石后停下。
“机会来了,但很危险。” 陆清弦开门见山,声音压得极低,目光在王大锤和苏小婉脸上扫过,“狼只有一头,凝露草也在。但我要杀狼,取草。”
王大锤眼睛一瞪:“陆师兄,你要单挑那铁背狼?太危险了!那家伙一看就不好惹!”
苏小婉也蹙紧眉头,担忧地看着陆清弦:“陆师兄,那可是一阶中品妖兽,皮糙肉厚,相当于炼气四五层的修士了!你……”
陆清弦抬手止住他们的话,眼神平静中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我知道危险。但必须这么做。我有我的理由。” 他顿了顿,放缓语气,“而且,不是硬拼。我们需要一个计划。”
他捡起一根树枝,在松软的泥土上快速划动:“看,这里是狼穴。王师兄,你的任务最重要,也最危险。你需要制造足够大的动静,把成年狼从洞里引出来,引向这个方向——” 他在狼穴右侧的乱石坡方向画了个箭头,“动静要大,要让它觉得是严重的威胁,比如推倒枯树,或者用巨石砸出巨响。然后,你不要恋战,立刻沿着这条预定的路线,全速向谷地深处跑。你力气大,耐力好,跑直线它短时间内未必追得上你。记住,你的目标是引开它,不是杀它,一旦它追来,你就跑!”
王大锤看着地上简陋的示意图,喉结滚动了一下,用力点头:“俺明白了!弄出大动静,然后撒丫子跑!可……陆师兄,那你呢?”
陆清弦的树枝指向狼穴与乱石坡之间的一个位置:“我会提前埋伏在这里。等狼被王师兄引出来,经过我附近时,我会用一张‘火球符’制造障碍,阻隔它的追击路线,把它逼向我预设的‘战场’。” 他在乱石坡下方,靠近一处两面是陡峭岩壁的狭窄谷地画了个圈,“这里,地形狭窄,限制了它的冲撞空间,是我的‘主场’。我会在这里,独自解决它。”
“独自?” 苏小婉惊呼,“陆师兄,这太冒险了!万一……”
“没有万一。” 陆清弦打断她,目光灼灼,“小婉师妹,你的任务同样关键。等狼被引走,王师兄也开始逃跑,洞内只剩下两只幼崽时,你要立刻行动,以最快的速度,最隐蔽的方式,爬上那个石缝,采下所有凝露草!然后立刻撤离,到我们约定的这个汇合点。” 他在示意图更远的安全区域画了个叉,“采集完成后,不要停留,立刻走!如果……如果我半个时辰内没有到汇合点,你们就立刻返回集合地,不要回头找我!”
“陆师兄!” 王大锤急了。
“听我说完!” 陆清弦声音严肃,“王师兄引开狼后,摆脱追击(或者狼根本不去追他),就立刻绕路前往汇合点与小婉师妹汇合。你们的任务是在汇合点警戒,防止其他妖兽或被战斗动静吸引来的其他人靠近。记住,无论听到什么动静,除非我发信号,否则绝不要过来!这是为了你们的安全,也是为了不干扰我的战斗!”
他看向两人,语气放缓,但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这个计划的关键在于,王师兄必须成功引开狼,并且自己安全脱身。小婉师妹必须快速、安全地采到草。而我,必须独自击杀它。我们各司其职,缺一不可。如果任何一环出问题,比如出现第二头成年狼,或者引狼失败,或者我无法独自应对,我们就立刻放弃,按照应急预案,合力对敌,然后撤离,保命第一!”
王大锤和苏小婉沉默了。他们看着陆清弦,看着他眼中那平静之下蕴含的决绝与自信,看着他在地上划出的、清晰却又无比危险的计划路线图。他们能感受到这个计划的疯狂,也能感受到陆清弦那种破釜沉舟的决心。
王大锤想起柴房那快如闪电的一棍,想起陆清弦平日里那种超越修为的眼力和沉稳。苏小婉想起他总能拿出意想不到的“运气”和“眼力”,想起他面对徐扒皮时不卑不亢的态度。或许……陆师兄真的有什么不为人知的底牌?
“陆师兄……” 王大锤咬了咬牙,黝黑的脸上露出豁出去的表情,“俺信你!你说咋干,俺就咋干!俺力气大,跑得快,一定把那畜生引开!”
苏小婉也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不安,用力点头:“陆师兄,我也信你!采药交给我,你放心!但你……一定要小心!打不过就跑,不丢人!”
看着两人眼中毫无保留的信任,陆清弦心中涌起一股暖流。他重重点头:“好!我们一定会成功!”
接下来是更加细致的准备。三人悄然退到更安全的地方,开始详细推演。
陆清弦带着二人,悄悄绕到狼穴右侧的乱石坡附近,仔细勘察他选定的“决战地”。那是一片被山洪冲刷出的狭窄谷地,宽不过两三丈,两侧是近乎垂直的、布满苔藓的岩壁,地面崎岖,散布着大小不一的石块。确实能极大限制铁背狼的冲击和闪转腾挪。
“这里,这里,还有这里,”陆清弦指点着几处关键位置,“布置绊索,不用太结实,能稍微迟滞它的速度,干扰它的重心就行。这里挖几个浅坑,里面放上尖石。这里……” 他指着一块摇摇欲坠的、卡在岩缝中的巨石,“关键时刻,可以用火球符攻击这里,引发落石。”
王大锤和苏小婉仔细记下。他们用带来的麻绳、坚韧的藤蔓,在陆清弦指定的位置布置了数道简易绊索和陷坑。陆清弦则用树枝和碎石,在一些石块后面做了隐蔽的标记,方便自己战斗时利用。
“符箓我全带着,以防万一。” 陆清弦从怀里掏出那三张低阶符箓,小心检查。火球符两张,神行符一张。这是他最大的倚仗之一。“王师兄,小婉师妹,你们退路要清,万一有事,用这个。” 他递给苏小婉两张最低阶的“轻身符”,能短暂提升移动速度。
苏小婉接过,眼圈有些发红,用力点头。
王大锤则拍着胸脯:“陆师兄你放心,俺一定把动静弄到最大!然后俺就往谷里跑,那畜生追不上俺!”
三人又反复确认了行动步骤、信号(以鸟叫为号)、撤退路线和汇合点。每一个细节都推敲了数遍,直到烂熟于心。
【天道残卷提示:目标“铁背狼”已锁定。巢穴位置确认,守护物“凝露草”位置确认。任务条件满足,独立击杀环境可创造。建议:充分利用预设战场地形,限制其速度与冲撞优势。目标弱点:腰腹(防御相对薄弱,需近身突刺)、眼睛(最脆弱,但需精准打击或远程攻击)、口腔内部(防御最弱,但极难命中)。可利用其暴怒时扑击习性,设伏反击。当前能量储备:88\/100。】
残卷的提示冰冷而客观,如同最冷静的教官,分析着敌我优劣。陆清弦默默记下,心中最后一点模糊也被驱散。
日头渐高,林间的雾气散去了大半,阳光透过枝叶,在崎岖的山地上投下明明暗暗的光斑。一切准备就绪。
三人最后检查了一遍装备,互相点了点头,眼中是信任,是决绝,也有一丝难以掩饰的紧张。
王大锤深吸一口气,如同蓄势待发的蛮牛,悄无声息地朝着狼穴侧后方、陆清弦指定的、一株半枯的巨大朽木摸去。他需要在狼被惊动、冲出洞穴的瞬间,制造出最响亮的动静。
苏小婉则像一只灵巧的山猫,借助岩石和灌木的掩护,悄无声息地潜伏到了狼穴侧上方,距离那处长有凝露草的石缝下方不远的一处凹陷里,手中紧扣着飞爪和绳索,只等信号。
陆清弦则伏在预设的、距离狼穴约三十丈的一丛茂密的、带刺的灌木之后,这里是他计划中拦截和引怪的第一点位。他手中紧握着青木雷纹杖,布条缠绕下的杖身传来温润而沉实的触感,让他狂跳的心稍稍平复。另一只手,捏着一张微微发烫的“火球符”。《龟息藏元术》运转到极致,将自身气息收敛到近乎于无,心跳、呼吸都放缓到最低。
时间,仿佛凝固了。林间只剩下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声,和远处不知名虫豸的鸣叫。
陆清弦的目光,死死锁定着那个黑黝黝的、散发着血腥与危险气息的洞口。他能听到自己血液流动的声音,能感受到掌心微微的汗湿。这不是演练,不是劈柴,而是真正的、你死我活的狩猎。猎物是凶残的铁背狼,而猎人,是他们这三个修为低微的杂役。
“砰!轰隆隆——!!!”
一声沉闷的巨响,紧接着是树木倾倒、枝干断裂的轰鸣,骤然打破了山林的寂静!那是王大锤用尽全力,甚至动用了粗浅的炼体力量,硬生生撞断、推倒了那株需要两人合抱的枯死巨木!
巨大的声响在山谷间回荡,惊起远处一片飞鸟。
狼穴中,那撕扯猎物的咀嚼声戛然而止。
下一瞬——
“嗷呜——!!!”
一声暴怒、凶戾到极点的狼嚎,如同平地炸雷,从洞穴深处轰然爆发!那声音充满了被侵犯领地的狂怒,以及嗜血的杀意!
一道巨大的灰色身影,如同出膛的炮弹,带着一股腥风,从洞穴中狂飙而出!正是那头成年铁背狼!它四肢蹬地,溅起碎石泥土,庞大的身躯却展现出惊人的敏捷与速度,暗灰色的铁背在阳光下闪烁着冰冷的金属光泽,血盆大口张开,獠牙森白,直扑巨响传来的方向!那双猩红的狼眼,死死锁定了正在狼狈“逃窜”、还故意弄出更大动静的王大锤!
就是现在!
陆清弦眼神一厉,体内《混元一气诀》疯狂运转,灵力瞬间注入手中符箓!
“疾!”
他低喝一声,甩手将那张“火球符”掷出!符箓离手即燃,化作一团拳头大小、炽热明亮的火球,划破空气,并非射向铁背狼,而是精准地砸在了铁背狼扑击路线前方、一块突兀的岩石上!
“轰!”
火球炸裂,烈焰腾起,碎石纷飞!虽然威力有限,但那骤然爆发的火光和巨响,以及扑面而来的热浪,让疾扑中的铁背狼下意识地惊怒低吼,扑击的势头为之一缓,猩红的狼眼猛地转向火球飞来的方向——也就是陆清弦藏身的灌木丛!
“孽畜!看这边!” 陆清弦从灌木后猛地跃出,手持青木雷纹杖,故意将自身炼气一层(伪装)的微弱气息释放出一丝,同时将另一张“火球符”扣在掌心,作势欲发。
他的出现,以及那“挑衅”般的攻击,瞬间吸引了铁背狼全部的怒火!相比那个只是制造噪音、正在逃跑的“大个子”,这个突然出现、还敢主动攻击它的“小虫子”,显然更具威胁,也更让它暴怒!
“吼——!” 铁背狼舍弃了已跑出一段距离的王大锤,四肢猛地蹬地,庞大的身躯带着腥风,以比之前更快的速度,朝着陆清弦狂扑而来!那双猩红的狼眼中,只剩下这个胆敢挑衅它威严的渺小人类!
陆清弦心脏狂跳,但眼神冰冷如铁。他毫不迟疑,转身就朝着预设的、那片狭窄的乱石谷地亡命奔去!神行符并未立刻使用,他要将狼引入最佳位置。
身后,是铁背狼震耳欲聋的咆哮和急速逼近的腥风!
狩猎,开始!而猎物与猎人的角色,在冲出灌木丛的刹那,已然模糊。
与此同时,狼穴上方,苏小婉听到下方震天的咆哮和陆清弦的呼喝,知道计划已启动。她强压下心中的担忧和恐惧,深吸一口气,眼神变得锐利而专注,如同最灵巧的猿猴,抛出飞爪,勾住岩壁缝隙,开始向着那闪烁着淡蓝色微光的石缝,奋力攀爬。
凝露草,近在咫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