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立的视角,如同将整个世界硬生生翻转过来。天空压在“脚下”,是潮湿的泥土、腐烂的落叶、嶙峋的碎石。而“头顶”上方,则是黑风谷两侧陡峭、长满湿滑苔藓的岩壁,以及岩壁间狭窄的、被扭曲树冠切割得支离破碎的灰色天空。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泥土的腥气和腐烂植物的味道,直冲鼻腔。
陆清弦双臂如同两根坚硬的铁柱,交替支撑着全身重量,在崎岖不平的谷地中缓慢“行走”。精钢护掌与地面的摩擦声,在寂静的谷中显得格外清晰。每“走”一步,都需要调动全身的力量来维持平衡,调整重心。手臂的肌肉很快开始酸胀,肩肘关节承受着巨大的压力。手掌即便有护掌隔绝了大部分砂石,但长时间的重压和摩擦,仍然让掌心传来火辣辣的刺痛感,恐怕已经磨破了皮。
他不得不分出一部分心神,运转《混元一气诀》,将精纯平和的灵力引导至双臂,缓解肌肉的疲劳,增强骨骼的承受力。同时,还要时刻注意地面的情况——凸起的树根、松动的石块、隐蔽的小坑,在倒立视角下都变成了致命的陷阱,稍有不慎,便会失去平衡,重重摔下,甚至可能扭伤手腕或脖子。
仅仅前行了百余丈,陆清弦已是汗流浃背,呼吸粗重。汗水顺着额角、鬓发倒流,模糊了视线,又滴入“下方”的泥土。他不得不停下来,以倒立姿态短暂喘息,同时催动灵力驱散双臂的酸麻。
就在这时,左侧一片茂密的、长着锯齿状叶片的灌木丛中,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急促声响!紧接着,三道灰影如同离弦之箭,猛地窜出,直扑陆清弦毫无防备的胸腹和面门!正是黑风谷常见的一阶下品妖兽“利齿鼠”!这种老鼠体型比猫还大,门牙如同凿子,闪烁着寒光,性情凶猛,喜食血肉。
若在平时,陆清弦身形一动便能轻松避开,随手一道灵力或御物术便可解决。但此刻,他倒立在地,双臂支撑,身形被极大地限制!眼看三只利齿鼠张着腥臭的大口噬咬而来,他瞳孔骤缩!
躲闪已然不及!电光石火间,陆清弦腰腹核心猛然发力,以双臂为轴,整个倒立的身躯如同一个扭曲的陀螺,向右侧硬生生扭转、翻滚!同时,一直被灵力温养、绑在右小腿外侧的精钢短刃,在他意念牵引下微微出鞘半寸!
“嗤啦!”“吱吱!”
第一只利齿鼠擦着他翻转的左肋扑空,锋利的爪子划破衣衫,留下数道血痕。第二只被他翻滚的腿部撞开。第三只最为刁钻,竟凌空转向,依旧咬向他因翻滚而暴露出的右侧腰腹!
生死关头,陆清弦眼中厉色一闪,强行稳住因翻滚而即将失控的身形,右腿猛地向上(实际是向“地面”方向)一撩!腿风呼啸,绑着的短刃虽未完全出鞘,但包裹刀鞘的坚硬皮革边缘,如同铁鞭,狠狠抽在扑来的利齿鼠侧脸!
“啪!” 一声闷响,夹杂着骨裂声。那利齿鼠惨叫着被抽飞出去,撞在岩石上,翻滚几下不动了。另外两只被这突如其来的反击震慑,加上同伴毙命,尖叫着窜回灌木丛,消失不见。
陆清弦以手撑地,勉强维持着倒立姿态,大口喘息。左肋伤口火辣辣地疼,右腿因刚才的爆发动作也有些拉伤。更糟糕的是,这一番剧烈动作几乎耗尽了刚刚恢复的一点臂力,双臂不住颤抖。冷汗混着鲜血,沿着皮肤滑落。
“倒立状态下,战力十不存一……” 陆清弦心中凛然。这才刚进谷不久,就遭遇袭击,还受了伤。后面还有更长的路,更危险的状况。他咬牙,再次运转灵力,滋养伤口,缓解肌肉疲劳。同时,从背后行囊中(以极其别扭的姿势)取出一小撮苏小婉特制的止血生肌散,勉强撒在肋下伤口上。药粉触及伤口,带来清凉的刺痛,随即是麻痒的愈合感。
他不敢久留,继续“上路”。这一次,他更加小心,将《龟息藏元术》运转到极致,极力收敛自身气息,避免再引来不必要的注意。同时,他将大部分心神,都集中到了感知上。
或许是因祸得福。在这种极端别扭、危险、需要全神贯注维持平衡和警惕的状态下,他的精神被逼到了极致,感知反而变得异常敏锐。倒立视角剥夺了熟悉的视觉参照,却强迫他用其他方式去“观察”世界。
耳中,风声穿过岩缝的呜咽、远处溪流的潺潺、枯叶下虫豸爬行的沙沙声、甚至自己血液在耳膜旁流动的嗡鸣,都被放大、清晰分辨。鼻端,除了泥土腐烂味,还能分辨出不同植被散发的、极其细微的独特气息,某处岩石后的潮湿水汽,甚至……前方拐角处,飘来的一丝极淡的、带着辛辣土腥气的味道——那似乎是某种喜阴的毒草?
不仅如此,当他尝试将“意与木合”那粗浅的感悟融入这种极致的专注时,竟产生了一丝奇妙的变化。他仿佛能通过手掌与地面的接触,感受到极其微弱的、来自大地的脉动——不是震动,而是一种难以言喻的、缓慢而深沉的能量流动。他能“感觉”到侧前方一株古树根系在地下蜿蜒延伸的轮廓,能“察觉”到右后方一块巨石下方,有一个被落叶掩盖的小小空洞,里面似乎有微弱的热源(可能是冬眠的小兽或虫卵)。
这种感知并非神识外放,而更像是一种被极端环境逼出来的、身体本能的预警和洞察。视野受限,其他感官却被无限放大,再结合那玄妙的“意”,让他对周围环境的把握,达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细致入微。
他“听”到右前方数十丈外,有沉重的、带着粘液拖拽感的脚步声缓缓移动,伴随着低沉的嘶嘶声——是“腐泥兽”,一阶下品,行动缓慢,但喷吐的酸液麻烦。他提前改变“路线”,绕开了那片区域。
他“嗅”到左上方一处岩壁缝隙,传来极其微弱的、清冽的灵气,与周围污浊的气息格格不入。但他无暇也无力攀爬探查,只能记下方位。
艰难地“走”了约莫五里,天色渐暗。谷中雾气更浓,光线几乎完全消失,只有零星几点惨绿色的磷火在远处飘荡,更添阴森。陆清弦双臂早已麻木,全靠意志和灵力支撑。手掌的护掌内衬早已被血水浸透,黏糊糊一片。他不得不再次停下,背靠一块冰冷的岩石(以极其别扭的倒立倚靠姿势),服下一颗苏小婉准备的、能快速恢复体力和缓解疼痛的“气血丸”,默默调息。
就在这时,一阵密集的、令人头皮发麻的“嗡嗡”声从头顶(实际是脚下方向)传来!陆清弦抬头(低头)望去,只见一片黑压压的、拇指大小的飞虫,正从一片挂满藤蔓的岩壁上腾起,如同乌云般朝他笼罩而来!是“黑针蜂”!尾部毒针闪烁着幽光,虽不致命,但被蜇中后会剧痛麻痹,行动受阻,在黑风谷中无异于宣判死刑。
倒立状态,速度大减,根本无法跑过飞虫!陆清弦心中大急,想也不想,双臂猛地用力一撑,整个身体向旁边一片茂密的、长满尖刺的灌木丛滚去!他宁愿被尖刺划伤,也绝不能被蜂群围住。
“噗通!”
身体撞入灌木丛,尖刺瞬间划破衣衫,在皮肤上留下道道血痕。但他顾不得许多,立刻全力运转《龟息藏元术》,将自身气息模拟成石头般的死寂,同时屏住呼吸,一动不动。
“嗡嗡嗡……”
蜂群在灌木丛上空盘旋了一阵,失去了目标,又似乎对那丛尖刺灌木有些忌惮,最终渐渐散去。
陆清弦松了口气,但依旧不敢妄动。就在他准备调整姿势,离开这扎人的灌木丛时,倒立的视线无意中扫过身下(头顶)——灌木丛根部的泥土,因他刚才的撞击和滚动,稍微松动了一些,露出了下面一个拳头大小、幽深黑暗的小洞。洞口边缘,隐隐有一丝极其微弱的、土黄色的灵气光泽一闪而逝。
“嗯?” 陆清弦心中一动。他忍着尖刺的刺痛,小心地拨开洞口更多的浮土和根须。洞口不大,斜向下延伸。他尝试将一丝“灵力化丝”探入其中,细细感知。
洞穴不深,约三尺。底部,几株伞盖呈土黄色、表面有天然螺旋纹路、不过拇指大小的蘑菇,静静地生长在潮湿的泥土中。正是“地灵菇”!一阶中品灵草,性喜阴,常藏于地下或极隐蔽处,蕴含精纯土灵气,可直接服用增进修为,亦是炼制某些土属性丹药的辅材,颇为少见。
没想到因祸得福!陆清弦心中微喜。他小心地操控“灵力化丝”,如同最灵巧的手指,将三株地灵菇完整地采摘下来,又以灵力包裹,妥善放入背后行囊中的一个特制小玉盒内。做完这一切,他才缓缓从灌木丛中“挪”了出来,身上又添了不少细碎伤口,但心情却好了不少。
继续前行。黑夜彻底笼罩山谷。倒立行走变得更加困难,视线几乎完全丧失,只能依靠那被逼到极致的听觉、嗅觉和“意”的模糊感知来探路。每一步都如同在刀尖上跳舞,精神必须高度集中,稍有松懈,便是摔伤甚至迷失方向。
极度的疲惫、痛苦、孤独、以及时刻笼罩的死亡威胁,如同磨刀石,反复打磨着他的意志。身体的本能叫嚣着放弃,躺下,结束这荒谬而痛苦的旅程。但内心深处,一股更加坚韧、更加冰冷的意念牢牢支撑着他——雷鸣谷的生死任务,补全遁术的唯一希望,对强大力量的渴望,以及对王、苏二人的责任……
在这种极端状态下,《龟息藏元术》的运转反而愈发精纯。他不再刻意去“藏”,而是努力让自己“变成”周围环境的一部分——一块缓慢移动的石头,一丛随风摇摆的荆棘。气息越发微弱,几乎与谷中的阴冷死寂融为一体。连心跳和血液流动,都被灵力极力压制、放缓。
黑夜过去,黎明来临。陆清弦不知道自己“走”了多远,双臂早已失去知觉,只是机械地交替支撑。意识因极度疲惫和专注而有些恍惚,但又因强烈的求生欲和任务目标而保持着奇异的清醒。
谷外,一支由三名炼气三层外门弟子组成的小队,正在黑风谷另一端入口附近搜寻一种名为“夜光苔”的材料。其中一人偶然抬头,望向谷内,忽然瞪大眼睛,用力揉了揉,指着谷中雾气弥漫处,声音发颤:“你、你们看!那、那是什么鬼东西?!”
另外两人顺着他所指望去。只见朦胧的雾气中,一个模糊的、以极其怪异的姿态(头下脚上)缓慢“移动”的黑影,在嶙峋的乱石和枯木间时隐时现,动作僵硬扭曲,不似人形。
“妖、妖兽?还是……山魈鬼魅?” 一人牙齿打颤。
“快、快走!这黑风谷邪性!听说以前就有弟子在里面撞邪疯掉的!” 另一人头皮发麻,拉起同伴,头也不回地逃离了谷口,甚至不敢再多看一眼。事后,关于黑风谷出现“倒行尸”或“地缚灵”的诡异传闻,在小范围悄然流传,增添了此谷的凶名,当然,这是后话。
陆清弦对这一切毫无所觉。他的全部心神,都集中在“前行”和“感知”上。终于,在进入黑风谷约一日一夜后,前方昏暗的雾气渐渐稀薄,隐约能看到出口外更加明亮的天光,以及熟悉的、相对平缓的山坡。
出口!就在前方!
早已透支的身体,仿佛被注入了一针强心剂。陆清弦低吼一声,不知从哪里涌出的力气,双臂交替如飞,以比之前快上不少的速度,向着那近在咫尺的光明“冲”去!
十丈、五丈、三丈……
当他倒立着的双脚,率先“触碰”到谷外那坚实而平坦的草地时,支撑了太久、早已达到极限的双臂终于一软。
“噗通!”
他整个人侧翻着摔倒在谷外的草地上,脸埋进带着清香的草叶中,再也无法动弹。浑身衣衫褴褛,血迹、污泥、草汁混在一起,散发着难闻的气味。双手的护掌早已破烂不堪,露出的手掌血肉模糊,有些地方甚至能看到森森白骨。身上无数细小的伤口火辣辣地疼,左肋的伤也再次崩裂。
他就那样瘫在地上,如同一条离水的鱼,只有胸膛剧烈的起伏证明他还活着。视野依旧有些颠倒模糊,但他能感觉到,温暖的阳光照在背上,微风拂过脸颊,带着自由的气息。
“陆师兄!”
“陆师兄!你怎么样?!”
两个带着哭腔的熟悉声音,伴随着急促的脚步声由远及近。王大锤和苏小婉一直守候在附近,听到动静立刻冲了过来。看到陆清弦这副惨不忍睹的模样,苏小婉的眼泪瞬间就掉了下来,王大锤也红了眼眶,手足无措。
陆清弦想摆手示意自己没事,却连抬动手指的力气都没有。他想说话,喉咙里也只发出嗬嗬的声响。
就在这时,识海中,那本沉寂的天道残卷,骤然散发出柔和的光芒。书页自动翻到最新一页,一行清晰的金色字迹缓缓浮现:
【引导任务“极限挑战·颠倒乾坤”完成。评价:优秀。奖励:能量+25点。当前能量:33\/100。】
【备注:恭喜你,少年!不仅完成了挑战,还意外开启了“地听天视”感知雏形,对《龟息藏元术》领悟加深。吃得苦中苦,方为……嗯,还是先好好养伤吧。(附一个撒花的小人)】
能量到账!33点!足够补全《浮光掠影》了!
一股难以言喻的轻松和喜悦,如同暖流,瞬间冲散了四肢百骸的剧痛和疲惫。陆清弦艰难地扯动嘴角,想露出一个笑容,却比哭还难看。
他躺在草地上,望着头顶湛蓝的天空,任由苏小婉手忙脚乱地给他处理伤口,敷上最好的药膏。心中只有一个念头清晰无比:
“感知……似乎突破了某种局限。这苦……没白吃。”
“遁术……终于有着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