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风坳深处,地形愈发崎岖险恶。巨大的山岩如犬牙交错,藤蔓与荆棘在月光下投出张牙舞爪的暗影,潮湿的腐叶气息混合着新鲜的血腥,在空气中粘稠地弥漫。前方那三道急速逃遁的阴冷身影,如同鬼魅般在乱石与古木间穿梭,速度极快,且对地形异常熟悉,显然早已在此经营多时。
他们的气息古怪。非纯粹武者的气血阳刚,也非修士的灵气流转,而是混杂着一种阴寒、晦涩、带着淡淡海腥与某种腐败意味的异样波动。这种波动,让我隐约联想到了昨夜皇宫巨坑中,那异神晶石残留的污秽气息,却又似乎有些不同,更“纯粹”,更接近某种……原始的海洋力量?只是被强行扭曲、污染了。
我不急。身形如一缕青烟,始终缀在他们身后三十丈处,不远不近。灵识如网,不仅锁定着前方三人,更细细感知着四周环境,以及坳内更深处的气息。
果不其然。在穿过一片密集的钟乳石林后,眼前豁然开朗——一处被环形山壁包围的天然洞穴,洞口高约三丈,内里幽深,隐有水声与微弱的光亮透出。那三人,毫不犹豫地一头扎了进去。
我在洞口前停下。洞内传出的气息,更加浓郁了。那种阴寒晦涩的波动,如同实质般从洞窟深处涌出,其中还夹杂着……低沉的、仿佛祈祷般的呢喃,以及一丝淡淡的、令人不适的腥甜香气。
这不是普通的贼巢。这是一处……祭坛?或是某种邪异仪式的场所?
就在此时,身后远处,那震天的喊杀声、兵刃撞击声、惨嚎声,渐渐趋于平息。代之而起的,是一片混乱却亢奋的欢呼与哭喊,以及徐安、雷焕等人竭力维持秩序的嘶哑号令。看来,外面的战斗,已接近尾声。凭借人数优势与我先前那一指的震慑,加上韩蛟残部的里应外合,剿灭那群失去首领、斗志已溃的鲸吞卫残党,只是时间问题。
我迈步,走入洞窟。
洞内别有洞天。甬道初时狭窄,行不过数十步,便豁然开阔,形成一个足有半个校场大小的天然洞厅。洞顶垂下无数闪烁着微弱磷光的钟乳石,将洞内映照得一片光怪陆离。洞厅中央,是一个不规则的、水色暗沉如墨的地下水潭,潭水不见流动,却散发着浓烈的阴寒与那种特殊的腥甜气息。
而最引人注目的,是水潭边,那座以黑色岩石与惨白色的巨大海兽骨骸混合垒砌而成的简陋祭坛!祭坛呈不规则的多角形,表面刻满了扭曲、充满邪异感的符文,与徐胤宫中那邪阵的风格有几分相似,却更加原始、粗糙。祭坛顶端,摆放着几件物事:一尊由黑色珊瑚雕成的、面目模糊、生有多条触手的诡异神像;几个尚未完全干涸的、盛有暗红色液体(血?)的海螺壳;以及……堆放在一旁的、数十个鼓鼓囊囊的粮袋!正是被劫的北乡粮食!
那三名逃入洞中的阴冷身影,此刻正跪伏在祭坛前,对着那黑色珊瑚神像,以一种古怪的、断续的音节,急促地低声祈祷着,身体因恐惧而剧烈颤抖。他们的装束,也与外面的鲸吞卫残党不同,是一种深蓝近黑的粗糙布袍,上面用暗红色颜料绘制着与祭坛符文类似的图案。
感应到我的到来,三人的祈祷声骤然停止。他们缓缓转身,露出了面容——皆是面色惨白,眼窝深陷,瞳孔中泛着一种不正常的幽绿色,嘴唇呈现出长期浸泡海水般的青紫。为首一人,是个独眼的中年男子,脸上布满了被海水腐蚀和某种溃烂留下的疤痕,看起来既狰狞又透着一股邪异的虔诚。
“渎神者……你……你竟敢擅闯‘渊寂之主’的圣所!” 独眼男子嘶哑地开口,声音如同两片生锈的铁片在摩擦,眼中的幽绿光芒骤盛,充满了怨毒与一种疯狂的信仰。
“渊寂之主?” 我眉头微挑,目光扫过那黑色珊瑚神像与简陋祭坛。果然,与徐胤勾结的,并非仅仅是这东海之上某个不知名的异教邪神,而是一个有着具体名号、信徒、甚至可能在沿海有所传播的邪神信仰!这些人,看样子便是其信徒,或是与信徒勾结的鲸吞卫中的异类。他们劫粮,恐怕不仅是为了自身生存,更是为了这邪神的祭祀!
“正是!” 独眼男子脸上露出狂热之色,“主宰深渊,吞噬光明,赐予吾等永恒的安宁与力量!徐胤陛下……不,那个愚蠢的凡人,不过是借用了主的一丝微末力量!而吾等,才是主真正的仆人!你毁了陛下,毁了皇宫的圣阵,今日竟还敢追至此地……你的灵魂,你的血肉,将是献给吾主最好的祭品!”
说着,他与身后两人,同时咬破舌尖,将一口泛着黑气的精血喷在面前的海螺壳中!同时,三人手掐奇怪印诀,口中念诵的咒文变得急促而高亢!
嗡——!
随着他们的动作,那平静如墨的地下水潭,骤然沸腾起来!无数气泡翻涌,潭水中央,一个旋涡快速形成,旋涡深处,传来令人牙酸的摩擦声与低沉的吼叫!一股比方才浓郁十倍、充满混乱、饥渴与恶意的阴寒气息,如同潮水般从旋涡中喷涌而出,瞬间充斥了整个洞窟!洞顶的磷光急速闪烁,明灭不定,那黑色珊瑚神像的眼窝处,竟也亮起了两点幽绿的火焰!
“以血为引,以魂为桥……恭迎吾主……‘渊寂之触’降临!” 独眼男子发出癫狂的尖啸!
哗啦!
水潭中,一条粗大无比、布满惨白色吸盘与暗红色肉瘤的巨大触手,猛地探出水面,带起漫天腥臭的水花!触手之巨,几乎占据了小半个水潭,顶端裂开一道布满螺旋利齿的恐怖口器,对着我,发出无声却直击灵魂的尖啸,狠狠噬咬而来!同时,更有数条稍细的、黏滑的触须,自水下悄然探出,缠向我的双足!
邪神造物?或是被邪神力量污染、异化的深海巨兽的一部分?
面对这足以让普通人肝胆俱裂的恐怖一幕,我神色未变,只是眼中的冷意,愈发凝实。
“区区污秽之物,也敢在朕面前称‘主’?”
我踏前一步,不闪不避,面对那噬来的巨口与缠来的触须,右手并指,凌空一划!
没有惊天动地的声势,只有一道凝练到极致的、薄如蝉翼的青金色光弧,自我指尖无声绽放,迎着那巨大触手与无数触须,轻轻掠过。
嗤——!
如同烧红的利刃切入凝固的猪油。
那气势汹汹的巨大触手,在接触到青金色光弧的刹那,猛地一僵!紧接着,从顶端开始,以一种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变得灰白、枯萎、粉碎!化作无数细小的、散发着恶臭的黑色粉尘,簌簌落下!那些缠来的触须,更是不堪,尚未接近我身边三尺,便自行崩解消融!
山河龙气,至正至纯,承载守护之志,代表一方天地之正统秩序!对于这等源自混乱、污秽、侵蚀的邪异力量,有着天然的、压倒性的克制!
“不!不可能!吾主的力量……” 独眼男子脸上的狂热瞬间化为无尽的惊骇与绝望!
“到你们了。” 我目光转向祭坛前那三名邪神信徒,手指再次抬起。
“等……等!” 独眼男子突然尖叫,“我……我们愿降!愿献出所有粮食!愿说出……说出‘渊寂之主’在沿海的其他秘坛与信徒!还有……还有徐胤与吾主交易的秘密!只求……只求仙师饶命!”
我的手指,停在了半空。
目光,落在那堆粮食,以及那尊幽绿眼窝闪烁的黑色珊瑚神像上。
沿海秘坛……信徒网络……徐胤与邪神的交易……
看来,剿灭这黑风坳,夺回粮食,只是意外揭开了一个更大麻烦的盖子。
蓬莱的海疆,看来从未真正平静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