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望舒的动作前所未有的坚决,甚至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命令意味。她迅速从自己内衫再次撕下干净的布条,又取出随身携带的、所剩无几的金疮药。
“坐下。”她指着旁边一块略微平整的石头,声音因紧张和担忧而微微发颤。
沈青崖看着她泛红的眼圈和紧抿的嘴唇,终是将拒绝的话咽了回去,默默坐下。浓雾依旧弥漫,韩方和‘灰隼’警惕地守在四周,赵烈则检查着王虎的情况,方才的搏斗所幸没有波及到担架。
萧望舒小心翼翼地解开沈青崖肩头被鲜血浸透、胡乱捆绑的布条。当那道深可见骨、皮肉外翻的狰狞伤口完全暴露在眼前时,她的呼吸一滞,指尖忍不住颤抖。伤口因连续的用力已然崩裂,边缘红肿,鲜血仍在不断渗出。
她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镇定下来,先是用清水仔细清洗伤口周围的血污,动作轻柔得仿佛羽毛拂过。沈青崖身体几不可查地绷紧了一下,却始终一声不吭。
清洗完毕,萧望舒将药粉均匀地撒在伤口上。药粉触及伤处的刺痛让沈青崖的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但他只是闭了闭眼,连哼都未哼一声。
“忍着点。”萧望舒低声道,开始用干净的布条重新包扎。她的动作虽然生疏,却极其认真,一圈一圈,力求牢固又不至于过紧影响血脉流通。两人靠得极近,她身上清冷的幽香混合着血腥气,丝丝缕缕地钻入沈青崖的鼻息。他能清晰地看到她低垂的眼睫微微颤动,感受到她温热的呼吸拂过自己的颈侧。
一种难以言喻的、超越伤痛与危局的微妙情愫,在这生死一线的迷雾古道旁,悄然滋生。
“好了。”包扎完毕,萧望舒轻轻打了个结,退开一步,脸上依旧带着未褪的忧色,“暂时止住血了,但伤口太深,必须尽快找到安全的地方彻底处理,否则……”
“无妨。”沈青崖打断她,声音低沉却带着一种令人安心的力量,“还能撑得住。”他站起身,活动了一下左肩,剧烈的痛楚让他眉头微蹙,但动作并未受太大影响。
“此地不宜久留。”‘灰隼’的声音传来,带着凝重,“那伙贼人虽退,难保不会引来更大的麻烦。这雾……似乎开始散了。”
众人抬头,果然发现周围的雾气不再如之前那般浓得化不开,视野逐渐清晰了一些,已能看清十余步外的景物。古道的轮廓更加分明,两侧是陡峭的山崖和茂密的丛林。
雾散,意味着他们更容易辨识方向,但也意味着他们更容易暴露行踪。
“走!”沈青崖当机立断。
队伍再次启程,沿着湿滑的古道快速前行。每个人都清楚,他们正在与时间赛跑,与未知的追兵赛跑。
约莫又行了一个时辰,天色彻底暗了下来。夜幕降临,山风渐起,带着刺骨的寒意。浓雾虽已散去大半,但夜色成为了新的掩护,也带来了新的危险。他们不敢点燃火把,只能在微弱的月光和星辉下,摸索着前进。
疲惫、饥饿、伤痛如同跗骨之蛆,折磨着每一个人。韩方和赵烈轮流抬着担架,手臂早已酸麻肿胀,却依旧咬牙坚持。萧望舒的绣鞋早已被磨破,脚底传来钻心的疼痛,但她只是默默跟随,不曾抱怨一句。沈青崖肩头的伤如同火烧般灼痛,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伤处,他的脸色在月光下苍白得吓人,唯有那双眼睛,依旧锐利如鹰隼,警惕地扫视着黑暗。
“前面……好像有个山洞!”走在最前面的‘灰隼’突然压低声音道,语气中带着一丝惊喜。
众人精神一振,循着他指的方向望去,果然看到在前方不远处的山崖底部,有一个黑黢黢的洞口,约半人高,被茂密的藤蔓遮掩了大半,若非仔细查看,极难发现。
这无疑是绝佳的藏身和休整之所!
‘灰隼’示意众人停下,自己则如同鬼魅般悄无声息地靠近洞口,仔细倾听和探查了片刻,确认里面没有野兽或其他危险气息后,才返身回来。
“洞口不大,里面似乎挺深,暂时安全。”
众人如同抓住了救命稻草,连忙跟着‘灰隼’钻入洞中。洞口虽窄,内部却颇为宽敞,足以容纳他们几人,而且颇为干燥,挡住了外面凛冽的山风。
将王虎的担架轻轻放下,韩方和赵烈几乎虚脱地瘫坐在地,大口喘着粗气。萧望舒也靠坐在洞壁,揉着红肿的脚踝。
“我出去警戒,顺便看看能不能找点水和新柴。”‘灰隼’说道,身影再次融入洞外的夜色中。作为暗卫,他拥有极强的野外生存能力。
洞内暂时陷入了沉默,只剩下粗重的喘息声。绝处逢生的松懈感过后,是更深的疲惫和茫然。
沈青崖靠着洞壁坐下,闭目调息,努力压制肩头的伤痛和体内翻腾的气血。连续的恶战、失血和长途跋涉,即便以他的坚韧,也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吃力。
萧望舒默默挪到他身边,将水囊递过去。沈青崖睁开眼,接过水囊,指尖不经意相触,两人都微微一顿。
“你的伤……”萧望舒轻声开口,打破了沉默。
“死不了。”沈青崖的声音带着一丝沙哑,“倒是你,还能坚持吗?”
“我能。”萧望舒的回答简短而坚定。黑暗中,她看不清他的面容,却能感受到他身上传来的、如同磐石般沉稳的气息,这让她慌乱的心稍稍安定。
就在这时,一直昏迷的王虎忽然发出了一声微弱的呻吟。
“王虎!”韩方和赵烈立刻扑到担架旁。
沈青崖和萧望舒也立刻凑了过去。借着从洞口透进来的微弱月光,只见王虎的眼皮艰难地颤动了几下,竟然缓缓睁开了一条缝隙!
“王虎!你醒了?!”赵烈激动地低呼。
王虎的眼神 开始涣散而迷茫,适应了黑暗后,才逐渐聚焦,看清了围在身边的同伴。他张了张嘴,喉咙里发出干涩嘶哑的声音:“韩……韩头……赵……烈……沈……沈兄弟……”
他的目光最后落在沈青崖身上,尤其是他肩头那显眼的、被重新包扎过的伤口上,眼中闪过一丝愧疚和激动。
“我……我没死……”他声音微弱,却带着劫后余生的庆幸。
“你小子命硬,阎王爷不收!”韩方红着眼圈,用力拍了拍他未受伤的肩膀,力道却放得极轻。
“是……是沈兄弟……还有大家……救了我……”王虎挣扎着想坐起来,却被沈青崖按住了。
“别动,好好躺着。”沈青崖的声音依旧平静,“活着就好。”
简单的四个字,却让王虎这个铁打的汉子眼眶瞬间湿润。他知道,在那种情况下,带着他这样一个重伤员逃亡,是多么巨大的累赘和风险。可他们,没有放弃他。
“我们……这是在哪儿?”王虎虚弱地问。
“还在山里,暂时安全。”韩方解释道,“多亏了沈兄弟和……那位‘灰隼’兄弟带路。”
王虎的目光又转向一直沉默站在稍远处的萧望舒,他虽然不知萧望舒的真实身份,但也知道这位“萧姑娘”身份不凡,一路同行,她的坚韧和冷静也让他暗自佩服。他努力点了点头,算是致意。
萧望舒微微颔首回应。
王虎的苏醒,如同给这支濒临绝境的队伍注入了一剂强心针。希望,似乎又变得真切了一些。
没过多久,‘灰隼’返回了山洞,手里提着用巨大树叶包裹的清水,还有几根干枯的树枝。
“附近有一条小溪,水很干净。柴火不好找,只找到这些,勉强能生一小堆火取暖,烤干衣服,但时间不能长,火光和烟可能会暴露我们。”‘灰隼’冷静地分析道。
有清水,甚至可能有一小堆火!这简直是雪中送炭!
众人立刻行动起来,先是用清水解了渴,又小心地给王虎喂了些水。沈青崖和萧望舒也简单清理了一下脸上的污迹和手上的血污。
然后,‘灰隼’在洞口最深处,利用岩石遮挡,小心翼翼地用火折子点燃了那几根干柴。一小簇橘黄色的火苗跳跃起来,驱散了洞内的一部分黑暗和寒意,也映亮了众人疲惫却带着一丝暖意的脸庞。
温暖的火光,干净的清水,暂时安全的栖身之所,以及同伴的苏醒……这一切,让他们在经历了连番追杀、猛兽袭击、匪徒拦截之后,终于获得了一丝喘息之机。
然而,所有人都明白,危机远未解除。搜山的官兵可能正在拉网式排查,逃脱的匪徒可能去而复返,前路的艰险依旧未知。
沈青崖看着跳跃的火光,眼神深邃。他的复仇之路,救国之路,才刚刚开始,便已是步步杀机,九死一生。而身边这些人的命运,尤其是那位清冷高贵却坚韧不拔的女子,已然与他紧紧联系在了一起。
洞口外,夜色深沉,山风呼啸。洞内,微弱的火光映照着几张疲惫而坚定的面孔。短暂的休憩,是为了迎接明天更残酷的挑战。通往北境的路,还很长,很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