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凝,”男人的声音响起,低沉、醇厚,带着一种奇异的磁性,却冰冷得不带一丝温度,如同玉石相击,“你这里,今晚很热闹。”
苏凝的动作顿住了。
她没有立刻回头,依旧保持着半蹲的姿势,背对着门口。但她的脊背明显绷紧了一瞬,如同拉满的弓弦。
几秒钟的沉默后,她才缓缓站起身,转过身面对来人。
脸上那层属于医生的沉静专注如同潮水般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同样冰冷、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戒备。
“周先生。”她的声音恢复了清冷,听不出情绪,“一点小麻烦,已经解决了。”她微微侧身,让开视线,露出地上昏迷不醒、胸膛上布满恐怖瘀痕的大梵,
“刚处理完,外伤和肺部旧创并发急性气胸和胸膜炎,暂时稳定了,但需要进一步治疗。”
被称为周先生的男人踱步上前,黑色皮鞋小心地避开地上的污秽和玻璃碎片。他在大梵身前一步远的地方停下,居高临下地审视着这个昏迷的男人。
他的目光如同精准的扫描仪,扫过大梵手臂上那道狰狞的旧疤,掠过手腕上那圈磨损褪色的“金蒙空”绷带,最后落在他胸口那片深紫色的拳印上。
“泰拳的路子。”周先生的声音依旧平淡,却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了然,“很重的内伤。不是普通角色。”
他的目光转向苏凝,“刀疤强那几个废物,是被他放倒的?”
“嗯。”苏凝简单地应了一声,没有过多解释,“他想闯进来,撞翻了药柜,引发了冲突。”
周先生的目光再次落回大梵身上,停留的时间更长了一些。
他似乎在评估着什么,深邃的眼眸里没有任何波澜,却仿佛能穿透皮囊,看到更深处的东西。空气仿佛凝固了,诊所内只剩下大梵沉重艰难的呼吸声。
“泰国来的?”周先生忽然问道,目光依旧停留在大梵脸上那深刻的轮廓和眉骨上的新伤。
“不确定。”苏凝回答,“但他手腕上缠的,是‘金蒙空’的绑带,虽然旧了。”
她的目光也落在那圈褪色的布条上,“而且,他肺部的伤,是被人用极高明的穿透性重手法直接打穿了气门。这种伤,我只在极少数顶尖格斗家的病历里见过。”
“金蒙空……”周先生低声重复了一遍这个名号,嘴角似乎勾起一丝极淡、极冷的弧度,如同冰湖上掠过的一丝微风,瞬间即逝。
“KINGS GRoUp最近在曼谷闹出的动静不小,听说被皇室清洗了高层,有个叫大梵的金蒙空下落不明……”他没有说下去,但意思已经不言而喻。
苏凝沉默着,没有接话。周先生的情报网,向来无孔不入。
周先生的目光终于从大梵身上移开,转向苏凝,落在了她脖子上那圈刺目的紫红指痕上。那眼神比刚才更沉了几分,如同平静的深潭下暗流涌动。
“他伤了你?”声音依旧平淡,却多了一丝难以言喻的寒意。
苏凝下意识地抬手,指尖轻轻碰了碰脖子上的伤处,动作细微。她垂下眼帘,避开了周先生那仿佛能洞穿人心的目光:“他想抢那个盒子。”
她的视线瞥向地上浸泡在药液里的铁皮糖果盒和那张黑白照片,“我碰到了他手臂上的旧疤,他……反应很大。”
周先生的目光顺着她的视线,落在地上那张照片上。照片里女人怨毒的眼神透过污浊的药液,无声地投射出来。他只看了一眼,眼神没有任何变化,仿佛那只是一张普通的废纸。
“旧疤?”周先生的声音听不出情绪,“看来是个有故事的。”
他再次看向昏迷的大梵,眼神中多了一丝审视的玩味,“身手不错,底子够硬,虽然现在是个半残废。这股子不要命的狠劲,倒是难得。”
他顿了顿,目光重新投向苏凝,深邃的眼眸如同两口深井:“小凝,你这里缺个打下手的。”他的语气不是商量,而是陈述,“外面那些废物,护不住你。刀疤强今晚敢来闹,明天就可能有阿猫阿狗蹬鼻子上脸。杏林这颗钉子,不能松。”
苏凝的瞳孔几不可察地收缩了一下。她听懂了周先生的弦外之音。让她收留这个身份不明、极度危险、刚刚差点掐死她的男人?一个可能是泰国黑帮KINGS GRoUp高层、被皇室追杀的丧家之犬?
“周先生,他……”苏凝试图开口,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
“他需要一个地方养伤,更需要一个身份。”周先生打断了她,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喙的决断,“天道盟能给他庇护,也能给他机会。至于你……”
他的目光再次扫过苏凝脖子上的指痕,那冰冷的眼神深处,似乎有什么东西翻涌了一下,最终归于深沉的平静,“救活他,让他能做事。他的命,在你手里攥着。这,就是规矩。”
规矩。天道盟的规矩。周先生的规矩。
苏凝沉默了。她看着地上昏迷不醒、呼吸艰难的大梵,又看了看周先生那张冰冷得不带一丝人气的脸。
脖子上的伤处隐隐作痛,提醒着她这个男人的危险。但周先生的话,同样提醒着她“杏林”存在的真正意义,以及她无法摆脱的身份和枷锁。
诊所内陷入一种沉重的寂静。只有大梵微弱的呼吸声和药液滴落的轻响。
许久,苏凝缓缓抬起头,迎上周先生深不见底的目光。她眼中所有的情绪都已敛去,只剩下医生面对棘手病例时的绝对冷静。
“好。”她只说了一个字,声音清冷如初。
周先生微微颔首,似乎对这个回答毫不意外。他不再看地上的大梵,目光转向诊所内的一片狼藉:“这里,收拾干净。需要什么药,让阿火去库房支。”
他顿了顿,补充道,“他醒来后,告诉他,想活命,想站起来,就听苏医生的安排。从今天起,他叫‘小金’。”
“小金?”苏凝的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
周先生的目光落在大梵手腕上那圈褪色的“金蒙空”绑带上,嘴角再次勾起那抹极淡、极冷的弧度:“金蒙空的小金,不是挺合适?”
他的语气带着一丝冰冷的嘲讽和不容置疑,“一个死了的泰国金蒙空,一个天道盟新来的打手‘小金’。这笔买卖,他不亏。”
说完,他不再停留,转身走向门口。深灰色的西装背影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格外挺拔而冷漠。
皮鞋踩过污秽的地面,没有沾染一丝尘埃。他推开那扇破败的木门,身影无声地融入门外万华区夜色中喧嚣混乱的霓虹光影里,如同鬼魅。
诊所内,只剩下苏凝,和地上那个呼吸微弱、被赋予了新名字——“小金”的男人。
苏凝站在原地,久久未动。昏黄的灯光在她脸上投下明暗交错的阴影。她低头看着昏迷的大梵,看着他手腕上那圈象征昔日无上荣耀、此刻却如同讽刺般缠绕的褪色布条。小金……
一个被强行抹去过去、钉上屈辱烙印的新身份。
她缓缓蹲下身,再次拿起沾着消毒水的棉球,动作依旧精准、利落,开始处理他胸口致命的瘀伤和肺部创伤。
冰冷的药液擦拭过滚烫的皮肤,昏迷中的大梵似乎感知到痛楚,浓密的眉毛紧紧蹙起,喉咙里发出模糊的、如同幼兽般的呜咽。
苏凝的动作没有丝毫停顿,眼神如同冰封的湖面。救活他,让他能做事。
他的命,在她手里攥着。
这就是规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