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末夕阳的余晖斜斜铺在小镇的水泥街道上,给高低错落的房子和街边的行道,甚至来往行人的衣角,都蒙上了一层淡淡的金黄。田春禾正和几位相熟的姐妹“一”字并排站在学校门口闲谈,笑声顺着晚风飘远,惬意又自在。
突然一个踉跄的身影从校门对街的茶馆里走了出来。郝卫泽高一脚低一脚地横穿过街道,满身浓烈的酒味如同无形的雾霭,随着微风四处飘散,呛得旁边的人下意识地皱眉躲闪。
他脸上泛着醉酒后的潮红,眼神浑浊而迷离,直直地朝着田春禾的方向走来。
原本热闹的闲谈瞬间戛然而止,姐妹们脸上的笑容僵住了。有的悄悄侧身,将惊讶又带着几分同情的目光投向田春禾,大气都不敢出。
田春禾脸上的笑意也瞬间褪去,取而代之的是难以掩饰的鄙夷。她冷冷地看着郝卫泽一步步逼近,眉头紧蹙连呼吸都下意识地放轻。
“田春禾,拿800元给我,我还账。”郝卫泽走到田春禾面前,语气带着酒后的蛮横,吐字含糊却又透着不容置疑的命令感。
田春禾没有丝毫犹豫,眼神冰冷地迎上他的目光,声音里没有一丝温度:“我没钱,自己的事自己解决。”
醉醺醺的郝卫泽一听这话,像是被点燃的炮仗,顿时来了劲。他猛地提高音量厉声吼道:“有也得拿,没有也得拿!今天你必须给我凑齐!”那粗暴的吼声打破了傍晚的宁静,引得路过的行人纷纷驻足观望。
旁边的苏香见状心里咯噔一下,赶紧伸手拉住田春禾的手,指尖带着几分急切,悄悄凑近田春禾耳边劝道:“春禾,息怒!他这是喝醉酒又打牌输了钱,脑子不清醒呢。许是你调去安石学校后,他心里不适应才这样。别跟他一般见识,先回家吧?”
田春禾感觉眼眶一阵发热,强忍着即将涌出的泪水轻轻点了点头。她知道和醉汉争执毫无意义,只会让自己更难堪。她用力挣开郝卫泽试图伸过来拉扯她的手,转身朝着家的方向匆匆离开,背影里满是压抑的委屈。
在学校操场和小伙伴们追逐玩耍的女儿甜歆,远远就瞧见了妈妈落寞沮丧的身影。她心里一紧,赶紧给小伙伴们挥了挥手,喊着“我先回家啦”,便小跑着穿过操场,追上田春禾紧紧拉住她的手。甜歆仰头看着田春禾紧绷的侧脸小声说:“妈妈,我们回家。”
田春禾反手握住女儿温热的小手,脚步更快了些。回到家中,甜歆懂事地跑去厨房,给妈妈端来一杯晾好的菊花茶。她小心翼翼地将杯子递到田春禾面前,仰着小脸眼神里满是担忧:“妈妈,你怎么了?刚才出去散步还高高兴兴的,是不是爸爸欺负你了?”
话还没说完,“砰”的一声巨响,家门被郝卫泽猛地推开。他踉跄着闯进来,嘴里骂骂咧咧,酒气瞬间在屋内飘散:“凭啥不给我钱?这个家有我的一半,我的工资都贴补家用了,拿点钱怎么了?”
田春禾积压在心底的委屈与愤怒,在这一刻彻底爆发。她看着眼前这个面目狰狞的男人,泪水如决堤的洪水般奔涌而出。
她声音颤抖却带着十足的愤怒质问道:“你摸着良心说,这么多年,你的工资到底拿出来多少贴补家用?家里的开销、孩子的学费、老人的赡养,哪一样不是我在操心?你喝了酒为啥与平时判若两人?”
一旁的甜歆被激烈的争吵吓得浑身颤抖,她小小的身子缩成一团。她看看泪流满面的妈妈,又看看怒气冲冲的爸爸,一边伸出小手轻轻拍着田春禾的后背安慰她,一边试图拉一拉郝卫泽的衣角小声说:“爸爸,别骂妈妈了,妈妈会伤心的。”
田春禾看着女儿惊恐的模样心里一阵揪痛。她知道父母争吵最受伤的是孩子。她强忍着怒火与悲痛,擦干脸上的泪水,默默走到沙发边坐下。她一言不发但泪水仍像断了线的珠子哗哗流淌。
郝卫泽趁着酒劲,还在客厅里踱来踱去,高声数落着田春禾的不是,话语刻薄又伤人。室内的空气仿佛凝固了,他的谩骂声和田春禾无声的啜泣声交织在一起。
甜歆见爸爸没有丝毫停止的意思,妈妈哭得那么伤心,心里又急又怕。她悄悄退后几步,趁着郝卫泽转身的间隙,悄无声息地拉开家门,跑到对面楼栋的爷爷奶奶家搬救兵去了。
不多时甜歆的爷爷跟着孙女匆匆走进屋。一进门看到客厅里乱糟糟的景象,以及郝卫泽醉醺醺的样子。
他没问清缘由就劈头盖脸地对着田春禾骂道:“郝卫泽喝醉了酒,他知道什么?你跟一个醉汉计较什么?田春禾,你作为妻子,就不知道照管他?身为教师的你们这么吵吵闹闹,让街坊四邻看着听着,不是让人看笑话吗?”
田春禾惊讶地抬起头,不敢置信地望着公公。她原本以为公公会主持公道,没想到却不分青红皂白地指责自己。
她缓缓从沙发上站起身,声音带着一丝疲惫却异常平静地说:“老爸,你的儿子嗜酒成性,难道你真的不知道?你们一家子都把这事瞒得深深的,从没跟我说实话。我田春禾当初就是太善良,一次次同情他包容他,可这一包容,就搭上了我的一生。我承认郝卫泽没喝酒的时候,确实会料理些家务,对我和女儿也还算不错,可他一喝醉就完全变了个人!”
田春禾的公公听着她这番话,脸上的怒气渐渐消退,眼神里多了几分复杂,情绪也逐渐平静下来。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最终闭上了嘴,默默站在一旁。
田春禾深吸一口气,压抑已久的委屈如同打开了闸门。她继续低声哭诉道:“老爸,你问问他,这十多年来,他喝醉了多少次?”
“我记不清给你那喝醉酒的宝贝儿子抠过多少次被呕吐物堵住的鼻孔;记不清多少次在他烂醉如泥时给他洗脚擦身子,收拾他弄脏的一切;记不清多少次半夜起来,清理他吐得满地都是的呕吐物,再把他弄脏的衣裤被单拿去烫洗,忙到后半夜才能休息。”
“也记不清多少次,深更半夜跑到街上给他买白糖、买蜂蜜,冲解酒茶,就希望他能舒服一点。可他呢?哪一次喝醉后,不是长时间数落我谩骂我?”
“这些年我默默忍受了多少,全心全意服侍他,在你二老跟前,我抱怨过一句吗?我疑惑,你们是真的看不见,还是故意装着不知道?”
田春禾的话带着无尽的悲凉却一句句掷地有声。她的公公站在原地,脸上的表情从最初的不满,渐渐转为愧疚与无奈,最终彻底沉默不语。
田春禾往前走了两步,左手轻轻拉起公公的衣角,右手紧紧牵着女儿甜歆的小手,朝着卧室的高柜处走去。
她拉开高柜中间那组柜门,指着里面一个上了锁的抽屉,声音依旧平静却带着一丝嘲讽:“你宝贝儿子就是这么对我的。他长期把这个柜子锁着,美其名曰‘男左女右,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秘密’。当然那里藏着他的工资,藏着他的那些‘秘密’。
你问问他,成家这么多年,到底交给我多少工资?今天他又在外喝醉打牌输了钱,竟然当着我那么多同事的面逼我要钱。我顾及他的面子,忍气吞声没吵没闹。请问老爸左邻右舍要是知道了,会嘲笑谁?”
田春禾没有哭也没有吵,只是平静地陈述着事实,平静地质问着。她的公公彻底沉默了,脸上露出难以掩饰的尴尬与无奈,张了张嘴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迟疑片刻后,田春禾的公公知道自己再没理由斥责她了。他转身朝着门口走去,路过坐在桌旁还在嘟囔的郝卫泽身旁时停下脚步,压低声音说了一句:“别闹了,回屋睡觉去。”说完便像逃一般地离开了,生怕再多待一秒,就会被田春禾那些沉甸甸的委屈压得喘不过气。
女儿甜歆睁着一双忽闪忽闪的大眼睛,疑惑地望着妈妈,又无奈地看看爸爸,小小的脸上满是茫然。她走到郝卫泽身边,用尽全身力气,费力地扶起醉醺醺的爸爸,一步步朝着卧室走去。
令人欣慰的是,今夜躺在床上的郝卫泽,或许是真的累了,或许是公公的话起了作用,没有再继续数落田春禾,不一会儿就发出了均匀的鼾声,静静睡着了。
房间里终于恢复了久违的平静。窗外偶尔传来几声虫鸣,微弱而细碎。
田春禾把女儿紧紧搂在怀里,努力宽慰着受伤的女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