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种味道很熟悉。
像是陈年的尸油滴在烧红的木炭上,混杂着受潮的纸钱发霉的酸气。顾青猛地睁开眼,并没有像常人那样大口喘息,而是本能地屏住了呼吸。
无论在什么地方,闻到这种味道,最好的选择都是先闭气三秒,以免吸入不干净的“灰”。
“这里……这里是哪里?” “我的手机呢?我刚才明明在地铁上!”
耳边传来杂乱的尖叫和啜泣声。顾青眯起眼睛,视线逐渐聚焦。他发现自己站在一条泥泞的土路上,四周被浓得化不开的白雾包裹。
在他身边,站着五六个穿着现代服装的人。有西装革履的胖子,有穿着校服瑟瑟发抖的女学生,还有一个染着黄毛、满脸横肉的青年,正试图用手机拨号。
如果你仔细看,会发现这群人的脸色都泛着一种不自然的青白,就像……刚从冰柜里拉出来一样。
顾青低下头,看了一眼自己的手。指尖微凉,但还有血色。 还好,是活魂入煞,不是死后还魂。
“喂!那个穿唐装的!”黄毛青年突然冲着顾青喊道,似乎顾青那身并不合时宜的黑色唐装让他成了这里唯一的“知情者”,“你知道这是什么鬼地方吗?是不是你们搞的整人节目?”
顾青没有理他。他的目光越过黄毛的肩膀,看向了迷雾的深处。
滴答。滴答。 不是水声,那是某种粘稠的液体落在干枯树叶上的声音。
紧接着,一阵极具穿透力的声音撕裂了寂静。 哇——呜
是唢呐。 而且是高亢入云、百转千回的唢呐声。但这调子极其怪异,前半段是喜庆的《百鸟朝凤》,吹到高音处却陡然一转,变成了凄厉阴森的《哭七关》。
喜乐奏丧音,大凶。
随着唢呐声越来越近,那浓雾仿佛活了过来,向两侧翻滚退去。一支队伍缓缓显形。 两排穿着大红袄子的人,脸颊上涂着两坨圆圆的胭脂,脸色惨白如纸,动作僵硬得整齐划一。他们抬着一顶鲜红的花轿,脚并没有落地,而是像飘在离地三寸的空中。
而在队伍的最前方,并没有撒花瓣,而是在撒着漫天的红色纸钱。 一张纸钱飘飘荡荡,正好落在了那个还在叫嚣的黄毛脸上。
黄毛愣了一下,抓下纸钱。“什么鬼东西……” 他刚要扔掉,却发现纸钱上密密麻麻写着血红的小字。
【欢迎来到槐树村。贵客临门,请遵守以下守则,方可保全性命。】 【规则一:喜轿过门,非礼勿视。请立刻背对花轿,在这个过程中,无论谁拍你的肩膀,都绝对不要回头。】 【规则二:新娘怕生。如果听到轿子里有哭声,请陪着一起哭。】
“这……这是什么?”女学生凑过来看了一眼,吓得浑身发抖,“背对花轿?快!快转过去!”
恐惧是会传染的。在那诡异的唢呐声压迫下,除了顾青,剩下的五个人几乎是本能地听从了“规则”,慌乱地转过身去,背对着那顶越来越近的红轿子。
黄毛虽然嘴硬,但身体也很诚实,立刻转了过去,还不忘回头骂了顾青一句:“操,你个傻逼还愣着干什么?没看见纸上写的吗?想死别连累我们!”
顾青依旧站在原地,纹丝不动。 他的目光死死盯着那张红色的纸钱,或者说,是盯着纸钱上那些普通人看不见的、泛着幽幽黑光的“备注”。
在他的视野里,原本血红的【规则一】下方,正像墨汁晕染般浮现出一行狰狞的字迹:
【系统修正(鬼律):假的。】 【备注:背过去就是把后颈露给厉鬼。这是“鬼遮眼”,它们缺轿夫,正想找替身。人身有三盏灯,双肩与头顶,背对厉鬼,名为“卸甲”,一拍即灭。】
顾青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了进入这个世界后的第一个表情。 那是猎人看到猎物踏入陷阱时的冷笑。
“不想死的话,”顾青的声音不大,但在死寂中却格外清晰,“就别转身。”
“你有病吧!”背对着他的黄毛骂道,声音因为恐惧而发颤,“纸上明明写着非礼勿视!”
顾青没有再解释。 做死人生意的人都知道,良言难劝该死的鬼。黄毛紧紧闭着眼睛,背对着道路,心脏剧烈地跳动着。 那种阴冷的风,正顺着他的脖领子往里灌。
该死的,这到底是什么鬼地方……那个穿唐装的神经病为什么不转过来?他是不是已经死了?
就在这时,那凄厉的唢呐声突然停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阵轻飘飘的脚步声。
沙沙。沙沙。 声音停在了他的身后。
一股难以形容的恶臭扑鼻而来,就像是在福尔马林里泡了三年的死猪肉。 紧接着,一只冰冷、僵硬的手,轻轻搭在了黄毛的右肩膀上。
那一瞬间,黄毛感觉半边身子都麻了。 “无论谁拍你的肩膀,都绝对不要回头……” 他死死记着那张红纸上的话。我不回头,我只要不回头就没事!
那只手在他肩膀上拍了拍,似乎在确认骨骼的硬度。 然后,一个尖细、仿佛捏着嗓子的声音贴着他的耳根响起: “这位客官,轿子沉……缺个脚力……你帮把手?”
黄毛浑身僵硬,紧咬牙关,拼命摇头。 这是幻觉,这是考验,我不回头!
然而,他并不知道,就在他死守着“规则”不敢动弹的时候,那只搭在他肩膀上的苍白鬼手,指甲正在疯狂生长,漆黑的指甲如锋利的剃刀,已经深深陷入了他的斜方肌里。
“嘿嘿……不回头好啊……不回头,灯就灭了。”
那个声音突然变得贪婪而暴戾。 黄毛只觉得肩膀上一阵剧痛,仿佛有什么东西硬生生把他的灵魂从那个位置“提”了起来。
“啊——!!!”
一声短促的惨叫。 黄毛的身影在浓雾中瞬间扭曲,像是一张被揉皱的废纸,瞬间被吸入了那只鬼手之中。 原地只留下了一双不知何时出现的、黑色的布鞋。惨叫声让前面几个背对着花轿的人抖得像筛糠一样,女学生已经开始低声啜泣。 但他们不敢动,也不敢回头。他们以为黄毛是因为回头才死的。
只有顾青看得真切。 那个黄毛,是被活生生“塞”进那个鬼轿夫的身体里的。现在,抬轿子的四个纸人里,左后方那个纸人的脸,隐约变成了黄毛那惊恐扭曲的模样。
队伍继续前行。 这一次,它们停在了顾青面前。
四个脸色惨白的纸人轿夫,八只死鱼一样的眼睛,死死盯着这个唯一敢正视它们的活人。 因为顾青没有转身,他身上的三盏阳火烧得正旺,那股灼热的生人气场,让这些阴物感到了一丝忌惮。
正面对视,阳气冲煞。这才是真正的保命之道。
“停轿” 轿子里传出一个幽怨的女声。
大红色的轿帘无风自动,缓缓掀开一条缝隙。 一股浓烈的血腥气扑面而来。
透过缝隙,顾青看到了一双穿着红色绣花鞋的小脚,和一截雪白却布满尸斑的脚踝。
“这位郎君,”轿子里的新娘并没有露脸,声音却透着刺骨的寒意,“为何挡我去路?难道……你也想来抬轿子?”
周围的空气瞬间降至冰点。 旁边的西装胖子终于崩溃了,噗通一声跪在地上疯狂磕头,却依然不敢把身子转过来。
面对这必死的压迫感,顾青却忽然动了。 他没有后退,反而向前迈了一步,直接逼近了花轿。
他抬起手,指尖夹着一把不知何时出现的、生着黑红铁锈的老式剪刀。 那是他家祖传的物件,专剪阴债,断孽缘。
你的轿子,我不会抬。顾青的语气平静得如同深潭静水一般,没有丝毫波澜起伏,但却带着一种让人无法忽视的坚定和决绝。他那对深邃而锐利的眼眸,宛如能够洞悉世间万物、看穿阴阳两界的神瞳,此刻正毫不畏惧地径直凝视着轿帘背后那片无尽的幽暗与神秘。
然而,就在这令人窒息的沉默之中,顾青突然话锋一转:不过,如果您需要有人来描绘您的面容,那么在下倒是略通此道,可以一试身手。
轿子里的阴气猛地一滞。
顾青盯着那漆黑的缝隙,眼前再次浮现出系统那幽绿色的备注:
【目标:半成品喜煞(纸新娘)】 【状态:暴怒\/残缺】 【弱点:画师偷懒,左眼没点睛,怨气虽重却是个瞎子。它需要一双眼睛。】
顾青漫不经心地摆弄着手中那把锋利无比的剪刀,每一次开合都伴随着清脆而响亮的“咔嚓”声,仿佛在这个毫无生气且寂静得可怕的村庄入口处奏响一曲诡异的旋律。这声音异常尖锐刺耳,让人不禁心生寒意。
顾青把玩着手中的剪刀,发出咔嚓、咔嚓的清脆声响,在这死寂的村口显得格外刺耳。
“左眼无珠,路走偏锋。难怪你要找替死鬼引路。” 顾青淡淡道,“做个交易吧。我给你开光点睛,你送我们进村。”
“否则,”他举起剪刀,对着轿帘比划了一下,“我就把你这身纸皮子,剪成碎屑。”
空气凝固了三秒。 随后,轿子里传出一阵令人头皮发麻的笑声。 “咯咯咯……好大的口气……扎纸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