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早,天还蒙蒙亮。
两辆极其普通的青布马车,悄无声息地驶出了王宫的侧门,汇入了朝歌城逐渐苏醒的人流之中。
为首的马车里,坐着一个身材魁梧,穿着普通麻衣,但依旧掩盖不住一身威严气度的中年男人。他怀里抱着一个看起来还不到一岁,正好奇地睁着乌溜溜大眼睛四处打量的奶娃娃。
正是改换了装束的帝辛和殷泽。
在他们对面,坐着两个同样穿着普通少年服饰的年轻人,正是太子殷郊和二殿下殷洪。
两个从小锦衣玉食的王子,第一次穿上这种粗布衣服,浑身都有些不自在,但更多的,是新奇和兴奋。他们不住地撩开车帘,看着外面的一切。
宽阔的街道,来往的行人,路边的小摊贩,吆喝叫卖的声音,空气中弥漫着的食物香气……这一切对他们来说,都是那么的陌生,却又充满了鲜活的生命力。
“这就是……宫外的世界吗?”殷洪忍不住低声感叹。
殷郊没有说话,但他的眼睛,也一眨不眨地看着窗外,将看到的一切都牢牢记在心里。
帝辛没有打扰他们,只是静静地看着。
他要的,就是让他们自己去看,自己去感受。
【微服私访哎!这可是古代皇帝的经典戏码!不错不错,我爹是越来越会玩了。】殷泽坐在帝辛怀里,心里乐开了花。
【让他们看看真实的世界,比在宫里说一百句大道理都管用。让他们知道,他们将来要统治的,是一个个活生生的人,而不是地图上的几个名字。】
马车缓缓行驶,穿过了繁华的街区,来到了一个相对普通的居民区。
帝辛让车夫停下车,带着三个儿子,像一个普通的富家翁带着子侄出游一般,走在了街上。
他们走进一家早点铺,叫了几碗热气腾腾的肉羹和几个麦饼。
铺子里的客人很多,都是些寻常百姓,三教九流,应有尽有。
帝辛他们找了个角落坐下,一边吃,一边听着周围人的谈话。
“听说了吗?那两个挨千刀的奸臣,费仲和尤浑,前两天在午门被剐了!真是大快人心啊!”一个满脸横肉的屠夫大声说道。
“可不是嘛!我邻居家的闺女,就是被尤浑那个老畜生给抢走的,到现在都活不见人死不见尸!这下好了,恶有恶报!”旁边一个卖菜的老汉,说着说着眼眶就红了。
“要我说,还是大王英明!雷霆手段,说杀就杀,一点不含糊!这才是咱们大商的王!”
“没错!大王圣明!”
周围的食客们纷纷附和,言语之间,全是对帝辛的赞扬和拥护。
殷郊和殷洪听着这些发自肺腑的赞美,与有荣焉,腰杆都不自觉地挺直了。他们第一次如此真切地感受到,父王的一个决定,对百姓的生活,会产生如此巨大的影响。
然而,很快,他们就听到了不一样的声音。
“唉,大王杀奸臣是好,可这刚杀完,怎么又要选秀了呢?”一个看起来像是个读书人的中年男子,压低了声音,忧心忡忡地说道。
他这话一出,周围的气氛顿时就变了。
“是啊,我也听说了。还让亚相比干大人去主持,这叫什么事儿啊!”
“我听说,比干大人都快气死了,在朝堂上跟大王吵了好几架,最后没办法,才捏着鼻子认了。你们想啊,连比干大人这样的忠臣都堕落了,帮着大王搞这些,这大商的天下,以后可怎么办哟!”
“可不是嘛,都说这比干大人是晚节不保,为了荣华富贵,连风骨都不要了。真是知人知知面不知心啊!”
“小声点!小声点!这话可不敢乱说!”
人们的议论声越来越小,但那一句句对比干的指责和惋?,却像一根根针,扎在了殷郊和殷洪的心里。
殷洪的脸都气红了,猛地一拍桌子,就要站起来。
“他们胡说!王叔不是那样的人!”
“坐下!”帝辛低喝一声,按住了他。
殷郊也拉了拉弟弟的袖子,对他摇了摇头。
殷洪只能气呼呼地坐下,但胸口依旧剧烈地起伏着。
殷郊的脸色也很难看。他看着帝辛,眼神里充满了困惑和不忍。
父王,这就是您说的,为了大局,必须有人承受误解吗?
可是,这代价,未免也太大了。
让一位为国操劳了一辈子的忠臣,在古稀之年,背上这样一个“助纣为虐”的骂名,这真的对吗?
【来了来了,效果出来了。】殷泽在旁边看得清楚。
【光听好话没用,必须得让他们听到这些难听的,刺耳的,他们才能真正理解,我爹和王叔他们,到底在背负着什么。】
【他们现在觉得愤怒,觉得不公,这就对了。说明他们心里有杆秤,知道什么是对,什么是错,知道心疼自己人。这比什么都重要。】
帝辛感受着两个儿子情绪的剧烈波动,面色如常,只是淡淡地对他们说了一句:“吃东西。吃完了,我们再去别处看看。”
他没有解释一句。
有些道理,需要他们自己去悟。
吃完早饭,帝辛又带着他们去了城西的贫民区。
这里的景象,与刚才的繁华街道截然不同。
低矮破旧的房屋,狭窄泥泞的巷子,衣衫褴褛的孩童,面黄肌瘦的百姓……
强烈的视觉冲击,让两位养尊处优的王子,彻底沉默了。
他们看到了一个拄着拐杖的老妇人,为了半个发霉的饼,和野狗争抢。
他们看到了一个男人,因为交不起苛捐杂税,被恶吏活活打死在街头,留下孤儿寡母,哭声震天。
他们看到了太多太多,在王宫里永远也看不到的,人间的苦难。
殷洪的眼睛红了,拳头捏得死死的。
殷郊的嘴唇紧紧抿着,脸色苍白。
“父王……”殷郊的声音有些沙哑,“这……这也是我们大商的子民吗?”
“是。”帝辛的回答只有一个字,但却重如千钧。
“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殷洪颤声问道,“您不是已经免除了很多赋税了吗?为什么他们还会……”
“因为国库的钱,到不了他们手里。因为朝廷的政令,出不了朝歌城。”帝辛的声音很平静,但平静之下,是滔天的怒火,“因为在你们看不到的地方,有无数个像费仲、尤浑一样的蛀虫,在啃食着我大商的根基!”
“孤杀了一个费仲,一个尤浑,但天下,还有千千万万个费仲,千千万万个尤浑!”
“孤今天带你们来看这些,不是要让你们同情,不是要让你们怜悯。”帝辛的目光,如刀锋般锐利,扫过两个儿子的脸。
“孤是要让你们记住!”
“记住这些人的脸!记住他们的苦!记住,你们身为大商的王子,身上背负的是什么!”
“你们的责任,不是在宫里吟诗作对,不是想着修仙问道,长生不老!你们的责任,是让这样的事情,不再发生!是让我大商的每一个子民,都能有饭吃,有衣穿,有尊严地活着!”
“这,才是人王的宿命!也是你们的宿命!”
帝辛的话,如同惊雷,在殷郊和殷洪的脑海中炸响。
两人浑身剧震,看着眼前这片愁苦的土地,再回想父王刚才那番掷地有声的话,心中仿佛有什么东西,被彻底点燃了。
就在这时,不远处的一个茶馆里,传来了一阵喧闹声。
“各位看官,今天要说的,不是那朝堂之事,咱们换个口味,讲一讲那昆仑山上的仙人轶事!”
一个说书先生的声音,清清楚楚地传了过来。
“话说那昆仑山玉虚宫,乃是圣人元始天尊的道场,门下有十二金仙,个个都是法力通天,慈悲为怀的大能!他们时常下山,点化有缘之人,授其长生妙法,引其共证大道……”
殷郊对这些神神道道的东西不感兴趣,但殷洪的眼睛,却一下子亮了起来。
他的注意力,瞬间就被那说书先生给吸引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