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雪轩阁楼的宁静被一阵有节奏的敲门声打破。姚慧端着一碗刚熬好的小米粥和一碟咸菜走上楼来，脸上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忧虑。
茯苓，刚才外面有信号，约你下午老地方见。姚慧将托盘放在小桌上，压低声音，他语气听起来......有点复杂，不像是单纯嘉奖的样子。你小心点。
茯苓放下手中正在翻阅的《古文观止》，点了点头。她对此并不意外。三号码头行动虽然成功，但过程太过惊险，李舟小队差点全军覆没，自己展现出的能力也远超一个普通情报员的范畴，必然会引起郑远更深层次的思量。
知道了，姚姐。谢谢。茯苓接过温热的粥碗，语气平静。
下午，天空飘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为法租界的街道蒙上了一层朦胧的水汽。悦来茶馆里，茶客比往日少了一些，显得有几分冷清。茯苓依旧坐在那个靠窗的位置，点了一壶龙井，看着窗外的雨丝发呆。
郑远准时出现，穿着深灰色的长衫，手里拿着一把滴水的油纸伞。他在茯苓对面坐下，招呼伙计添了个茶杯，动作看似从容，但眉宇间却凝着一丝挥之不去的沉重。
当归，这次三号码头的任务，你完成得非常出色。郑远亲自给茯苓斟了一杯茶，开门见山，语气带着毋庸置疑的肯定，那批零件对我们至关重要，上峰非常满意。这是给你的奖励。他推过来一个略厚的信封，里面显然是法币。
分内之事。茯苓没有去碰那个信封，只是微微颔首，李队长和他的兄弟们才是主力，他们伤亡不小。
提到李舟小队，郑远脸上的肌肉几不可察地抽搐了一下，他叹了口气，声音压低了些：是啊，伤亡......这次行动，代价太大了。李舟是个好手，但他这次......他顿了顿，似乎在斟酌措辞，他似乎对你......格外关注。
来了。茯苓心中冷笑，面上却露出恰到好处的疑惑：关注？李队长是对我的工作有什么不满意吗？
不，不是不满意。郑远摆了摆手，眼神锐利地看着茯苓，恰恰相反，是太了。你的情报精准得惊人，你的行动能力远超预期......李舟是个老兵，他见过太多人和事。你的表现，好得让他......有些不安。
他身体微微前倾，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种推心置腹的意味：当归，我跟你说实话。李舟私下里找我谈过，他对你的背景和能力提出了......一些疑问。当然，我是相信你的，你一次次用行动证明了自己的忠诚和价值。但是，你也知道，干我们这一行，谨慎是活下去的本钱。李舟的怀疑，未必是恶意，或许只是......职业习惯。
茯苓静静地听着，手指轻轻摩挲着温热的茶杯。郑远这番话，看似是提醒和安抚，实则是在施压和试探。他在告诉她：李舟已经盯上你了，我虽然保你，但你也需要给出更合理的解释，或者，用更多的来证明自己，堵住李舟的嘴。
我明白，渔翁先生。茯苓抬起头，目光坦然地看着郑远，乱世之中，小心无大错。我的经历有些特殊，有些能力......也是被逼出来的。但我对组织的忠心，天地可鉴。我会注意分寸，一切以任务为重，不会让李队长为难，也不会让您失望。
她的回答不卑不亢，既承认了，又强调了，将问题轻轻带过，把皮球踢回给了郑远和李舟。
郑远深深地看了她一眼，似乎想从她平静无波的眼神中看出些什么，但最终只是点了点头：你明白就好。我相信你。
短暂的沉默后，郑远话锋一转，语气变得有些微妙：对了，还有一件事。上峰......对最近在上海滩声名鹊起的那个掌柜的，非常感兴趣。
茯苓端着茶杯的手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心跳漏了一拍，但脸上依旧保持着平静，甚至带着一丝好奇：掌柜的？我好像听人提起过，说是很厉害的人物？
何止是厉害。郑远眼中闪过一丝精光，三号码头这次，根据李舟的报告，很可能也是掌柜的在暗中出手相助，才让他们死里逃生。此人神出鬼没，屡次重创76号和日本人，却身份成谜，不隶属于任何已知的抗日团体。上峰认为，如果能找到此人，或与之建立联系，对我方将是一大助力。
他看向茯苓，目光中带着一种新的期待：当归，你心思缜密，情报渠道灵通。上面希望，你能在完成本职任务的同时，多留意一下关于掌柜的的线索。想办法接触一下，或者，至少摸清他的一些活动规律和真实意图。如果能为组织争取到这样一位强援，那可是大功一件！
茯苓听着郑远的话，内心简直哭笑不得。自己调查自己？这戏码可真够荒诞的。但她面上却露出郑重其事的神色，点了点头：掌柜的的事迹，我也听闻一些，确实是个了不起的人物。既然上峰有令，我自然会尽力去打探。不过......此人如此神秘，恐怕不是那么容易接触的。
这个自然。郑远表示理解，尽力而为即可。有任何消息，第一时间向我汇报。
是，渔翁先生。
又简单交代了几句接下来的日常情报收集任务后，郑远便起身离开了茶馆，那把油纸伞很快消失在蒙蒙雨雾中。
茯苓独自坐在窗前，慢慢喝完杯中已经微凉的茶水。窗外的雨声淅沥，敲打着她的心绪。
郑远的担忧和李舟的怀疑，像两把悬在头顶的利剑，提醒她处境愈发微妙。而调查掌柜的这个新任务，更是将她推入了一个无比尴尬和危险的境地。她必须小心翼翼地维持平衡，既不能暴露自己，又要适时地抛出一些关于掌柜的的、真真假假的信息，来维持军统这边的信任和价值。
自己给自己制造线索，自己引导敌人的调查方向......这需要极高的技巧和胆识，如同在万丈深渊上走钢丝。
然而，在这荒诞和压力之下，茯苓却也看到了一丝机会。或许......她可以借此，进一步主动塑造掌柜的这个身份？通过军统的渠道，释放一些她想让敌人知道的信息，从而引导局势向更有利于自己的方向发展？
风险与机遇，再次并存。
她放下茶钱，撑起一把普通的油纸伞，走入雨中。细雨打湿了她的衣襟，带来一丝凉意，却也让她的头脑更加清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