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雪轩阁楼的寂静被三声短促的叩门声打破——那不是姚慧日常送饭的节奏,而是紧急联络的暗号。茯苓从《归元诀》的修炼中缓缓收功,丹田内的白色气旋渐渐平息。她睁开眼,眸中神光内敛,指尖轻轻拂过书案边缘,能感受到木质纹理的细微起伏。
楼下传来门栓抽动的轻响,然后是压低的交谈声。茯苓起身时,布鞋踩在老旧的木地板上发出几不可闻的摩擦声。她走到楼梯口,看见李秘书站在昏黄的煤油灯光里,帽檐的阴影遮住了大半张脸。
“茯苓同志,”他的声音很轻,却带着某种紧绷感,“首长要见你。现在。”
没有多余的解释。茯苓点点头,返身取下一件深灰色外套。布料摩擦的声音在寂静中格外清晰。她跟着李秘书下楼,两人一前一后没入夜色。弄堂里飘着谁家夜宵的烟火气,远处有婴儿的啼哭声,更远的地方传来黄浦江上隐约的汽笛——这些寻常的声响此刻都成了最好的掩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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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全屋位于法租界边缘的一栋石库门建筑深处。推开厚重的木门时,铰链发出轻微的呻吟。屋内只点着一盏油灯,火苗在玻璃罩里不安地跳动,将墙上那张覆盖着绒布的地图映得影影绰绰。
33号首长背对着门站在地图前。听到脚步声,他转过身,煤油灯的光在他脸上投下深深的阴影。李秘书无声地退到外间带上了门,门板合拢时发出沉闷的声响。
“茯苓同志,”首长的声音比平时低沉,“坐。”
茯苓在唯一的木椅上坐下。椅子有些年头了,坐下时发出轻微的吱呀声。她能闻到空气中飘散的淡淡墨香,混合着旧纸张和潮湿墙壁的气味。
首长没有立刻说话,而是走到地图前,手指划过那些用红蓝铅笔标记的区域。他的指尖在苏北、皖南一带停留了很久,指甲轻叩地图表面,发出规律的嗒嗒声。
“国际局势在变,”他终于开口,声音在狭小的空间里产生微弱的回音,“日寇的扫荡一次比一次残酷,封锁线一道接着一道。”
茯苓安静地听着。屋外传来夜归人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又渐渐远去。油灯的火苗随着那脚步声微微晃动。
“组织决定,”首长转过身,目光如炬,“要把一批核心同志转移出去。技术人员、地下骨干、还有宝贵的药品和器材——必须送到根据地去。”
他走到桌前,拿起一份薄薄的文件。纸张在他手中沙沙作响。“路线已经规划好了,从上海出发,经苏南水网,最后抵达皖南。但最难的是第一段——”他的手指重重敲在地图某个点上,“从这里,到第一道封锁线之外。五十里路,要穿过三道检查站,两条河,还有76号设立的流动哨。”
茯苓的目光落在地图上那些标记上。红色的箭头代表日军据点,蓝色的虚线是封锁线,而那条用铅笔画出的细细路线,像一条在虎口中穿行的丝线。
“这段路,”首长的声音更沉了,“需要有人开路,有人殿后,有人在整个队伍最危险的时候,做出最准确的判断。”
他抬起眼,直视茯苓:“组织决定,这个任务交给你。”
空气仿佛凝固了。油灯的火苗跳了一下,墙上的人影跟着晃动。远处不知哪家养的猫发出凄厉的叫声,划破夜色。
茯苓没有立即回答。她闭上眼睛,【区域因果推演】在意识深处自动运转——模糊的画面碎片般闪过:雨夜泥泞的小路,手电筒光束扫过芦苇丛,渡口检查站刺眼的探照灯……概率云在黑暗中翻涌,危险的颜色深深浅浅。
“多少人?”她睁开眼问。
“第一批二十三人。其中有两位无线电专家,一位外科医生,还有三个从北平撤出来的学生。”首长顿了顿,“最小的十七岁。”
“物资?”
“药品十二箱,电台零件三套,还有……”首长从抽屉里取出一个小铁盒,打开时金属摩擦发出刺耳声响。里面是码放整齐的金条,在油灯下泛着暗沉的光泽。“组织在上海多年积累的活动经费,一半在这里。”
茯苓的目光从金条上移开,重新落回地图。她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椅子的扶手,能感觉到木料表面细微的裂纹。
“我知道这担子太重。”首长的声音缓和了些,“但你上次在杜邦事件中的表现证明,你有这个能力。我们需要的不只是勇敢,更是能在绝境中保持清醒,在混乱中看清生路的人。”
屋外传来更夫打梆子的声音,三更天了。梆声在夜色中回荡,悠长而苍凉。
“什么时候出发?”茯苓问。
“五天后,如果天气允许。”首长将铁盒推到她面前,“具体时间、集合地点、联络暗号都在这里。记住后立刻销毁。”
茯苓打开铁盒,除了金条,底层压着一叠微缩胶卷和几张手绘的地形图。她将胶卷对着灯光快速浏览——密密麻麻的字迹记录着每个检查站的换岗时间、巡逻路线、甚至哨兵的习惯。
“这情报……”
“用三条人命换来的。”首长打断她,声音里有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所以,你必须成功。”
茯苓将胶卷收回铁盒。金属盒盖合拢时发出清脆的咔哒声,在寂静中格外刺耳。
“我接受任务。”她说。声音平静,却像投入深潭的石子,激起看不见的涟漪。
首长长长地吐出一口气。那气息吹动了油灯的火苗,光影在墙上剧烈晃动。“茯苓同志,”他伸出手,握住茯苓的手。老人的手掌粗糙而温暖,能感觉到常年握枪留下的茧子,“记住,你的命和他们的命一样重要。如果……如果真的到了必须选择的时刻……”
“我会把所有人安全带过去。”茯苓打断他,反手握紧首长的手,“一个都不会少。”
两人对视片刻。油灯的光在彼此眼中跳跃。窗外,夜色正浓,但东方的天际线已经隐约透出一丝灰白。
“去吧。”首长松开手,“抓紧时间准备。姚慧同志会配合你。”
茯苓起身时,木椅再次发出吱呀声。她走到门口,手搭在门把上,冰凉的金属触感让她更加清醒。
“首长,”她回头,“如果我回不来……”
“没有如果。”老人的声音斩钉截铁,“你必须回来。上海需要你,根据地需要你,这场战争……”他顿了顿,“需要所有像你这样的战士。”
茯苓点点头,推开门。外间的李秘书立刻站起身,什么也没问,只是做了个手势。
两人再次没入夜色。回去的路似乎比来时更短,街灯在雾气中晕开昏黄的光晕,早起的小贩已经开始生炉子,煤烟味在晨风中飘散。
回到听雪轩时,天边已经泛起了鱼肚白。茯苓站在阁楼窗前,看着晨曦一点一点染亮梧桐树的叶子。她打开铁盒,将那些情报刻进脑海,然后划燃火柴。
纸张燃烧时腾起的火焰,映亮了她沉静的脸颊。
窗外,一缕阳光刺破云层。
天亮了。而一场更艰险的征程,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