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的上海西郊,夕阳把棉纺厂的红砖墙染成血色。三号仓库像头蹲伏的巨兽,带电的铁丝网在暮色中泛着冷光。空气中飘着棉絮和机油混合的刺鼻气味,每次呼吸都像吞了口沙。
七点整,晚班工人的人流涌向厂门。茯苓低着头走在人群中间,洗得发白的蓝布工装袖口已经磨起了毛边。她脸上扑了层薄薄的炉灰,让肤色看起来黯淡粗糙——这是下午在灶膛边特意抹的。
“工牌!”
厂门口的警卫是个满脸横肉的关东大汉,说话时唾沫星子几乎喷到她脸上。茯苓怯生生地递上证件,手指微微发抖——演得太镇定反而可疑。
警卫对着灯光翻看工牌,粗短的手指在照片和她的脸之间来回比划。茯苓能闻到他身上浓烈的汗味和酒气。
“王秀珍?”警卫眯起眼,“新来的?”
“是……上周刚上工。”茯苓的声音压得很低,带着刻意模仿的苏北口音,“机修班李主任介绍的。”
警卫又盯了她几秒,终于挥挥手:“进去吧。别乱跑,被抓到要挨鞭子。”
“晓得了,晓得了。”茯苓连连点头,接过工牌时指尖碰到对方油腻的手背,胃里一阵翻涌。
穿过厂门的瞬间,巨大的轰鸣声扑面而来。车间里上百台织布机同时运转,声音震得人耳膜发疼。棉絮在空中飞舞,落在头发上、衣服上,很快就在肩头积了薄薄一层。
“王秀珍!愣着干什么!”监工的声音从高处传来。那是个瘦得像竹竿的男人,站在铁架走道上,手里的皮鞭轻轻敲着栏杆。
茯苓赶紧低头走向自己的工位——三号织机,在最靠里的位置。经过原料仓库时,她余光扫了一眼。铁门半开着,能看见里面堆积如山的棉布匹,在昏黄的灯光下泛着惨白的光泽。
七点十五分,交接班的哨声响起。车间里顿时乱了起来——白班工人急着下班,晚班工人还没完全进入状态。监工的呵斥声、织布机的轰鸣声、女工们疲惫的交谈声混成一片。
茯苓趁乱溜出车间。棉布仓库的门虚掩着,里面传来管理员粗哑的说话声:
“这批货明天必须发车,前线催得紧……”
“知道知道,单据不是正在核吗?”
她侧身闪进仓库。光线骤然暗下来,堆积如山的布匹在阴影里像一座座坟墓。新棉布特有的气味混着灰尘钻进鼻腔,让她想打喷嚏。
仓库深处最安全。茯苓快步走到最里面的货堆后面,背靠着一人高的布匹,意识沉入系统空间。
【静止储物空间】,开启。
面前的布匹无声消失。一捆、两捆、三捆……系统空间里,棉布整齐地码放起来。她能“看见”那些白色的布匹在虚空中堆叠,像快速生长的雪山。
八分钟,五百匹。茯苓停下手,额角渗出细汗。不是累,是紧张——太顺利了,顺利得不对劲。
她蹑手蹑脚挪到仓库后门。铁门冰冷,手按上去能感觉到金属特有的凉意透过掌心。推了推,门纹丝不动。眯眼从门缝往外看——一把崭新的铁链锁反射着微光。
心脏猛地一沉。
几乎同时,【区域因果推演】自动启动。意识中浮现出仓库周边的画面:三支巡逻队正从不同方向朝这里合拢,脚步声在意识里被放大成闷雷。更远处,厂区围墙外的巷子里,还有人在低声交谈:
“确定在里面?”
“前后门都锁死了,插翅难逃。”
是日语。
茯苓背靠铁门,呼吸在黑暗里变得急促。手心出汗,在冰冷的门板上留下湿痕。她强迫自己冷静,目光在仓库里快速搜索——通风窗!侧面墙上有一排!
但窗户离地四米多高,墙下堆着的空木箱不够高。而且窗外就是那道插满碎玻璃的围墙。
没时间犹豫了。
她冲回货堆旁,从系统空间取出【冰棱枪】。枪身冰凉,握把上的防滑纹硌着掌心。瞄准百米外厂区道路旁的路灯——扣动扳机。
没有声音,只有一道几乎看不见的寒光闪过。
路灯应声而灭。玻璃碎裂的哗啦声在夜空中格外刺耳。
“什么声音?!”
仓库门口传来管理员的惊呼。脚步声朝外跑去:“快去看看!是不是又停电了!”
就是现在!
茯苓冲向那堆空木箱。腐朽的木板在脚下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她爬上箱顶,离通风窗还有一米多——够了!
双腿发力向上跃起,手指抓住窗沿的瞬间,指甲缝里塞满陈年的铁锈和灰尘。金属边缘割破了掌心,温热的血渗出来,混着铁锈味钻进口鼻。
她用肩膀顶开松动的栅栏,生锈的合页发出刺耳的嘎吱声。身体挤过狭小的窗口时,工装被铁条刮开一道口子,冷风灌进来,激起一层鸡皮疙瘩。
窗外,三米高的围墙近在咫尺。碎玻璃在月光下泛着恶意的冷光。
茯苓深吸一口气,从窗口纵身跃下。下落时瞥见仓库门口——两个管理员正打着手电朝路灯方向张望,光束在夜空中胡乱划动。
双脚落地,顺势前滚。地上散落的煤渣硌得生疼,但成功卸去了冲力。她半蹲起身,仰头看向围墙。
太高了。徒手不可能翻过去。
围墙外传来日语对话声,越来越近:
“后门锁着吗?”
“锁死了。这次看他往哪儿跑。”
脚步声就在墙外,最多十米。
茯苓咬咬牙,从系统空间取出一捆棉布——刚偷的。用力抛上墙头,白色布匹展开,像条软梯垂下来。碎玻璃扎进棉布,发出沉闷的噗噗声。
她抓住布匹向上爬。棉纤维在掌心摩擦,粗糙得像是砂纸。爬到墙头时,手掌已经血肉模糊,血把白布染出暗红的斑块。
墙外,两个日本兵正背对着她抽烟。火星在夜色里明灭。
“你说这次能抓到吗?”
“影佐将军亲自布网,跑不了。”
茯苓屏住呼吸,翻过墙头。落地时踩到碎砖,脚踝传来一阵刺痛。但她不敢停,一头扎进对面的厂区。
身后传来日本兵的喊叫和枪栓拉动的咔哒声。
子弹打在围墙上,溅起火星和碎屑。茯苓头也不回地冲进黑暗里,心脏在胸腔里狂跳,每一次呼吸都带着血腥味。
她成功了——但也触网了。
影佐的网。
夜色深处,棉纺厂的警报凄厉地响起,而茯苓已经消失在错综复杂的厂区巷道里,只留下墙头那截染血的棉布,在夜风中轻轻飘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