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沉如墨。连绵的秋雨已经淅淅沥沥地下了大半天，到了后半夜，雨势愈发凶猛，像是天空被撕开了无数道口子。雨水疯狂敲打着听雪轩阁楼的瓦片，发出密集的鼓点声，整座城市都浸泡在一片湿冷的铅灰色里。
茯苓静立在窗前，一身黑色夜行衣与黑暗融为一体。指尖的药水密信字迹正在慢慢淡去，但那些字却烙进了心里：电台损坏，急需精密零件，今夜必须到手。
她的目光落在【动态战略地图】上那个红光闪烁的标记——闸北边缘的“昭和五金仓库”。李舟三日前传来的情报还清晰记得：“新设仓库，76号直控，表面普通建材，内藏查封所得工业零件。”
窗外雨声如瀑。
“雨这么大，探照灯能见度不足三成，巡逻队间隔会拉长……”茯苓低声自语，指尖轻划地图，【区域因果推演】在意识中展开无数分支线。大部分是猩红的危险警示，但有三条极细的灰线，蜿蜒穿过守卫盲区，指向仓库侧后方一个老旧的通风口。
“七成概率是陷阱。”她闭上眼睛，雨水顺着窗玻璃扭曲滑落的声音格外清晰，“但电台沉默超过四十八小时，前线指挥就会变成聋子瞎子。”
深吸一口气，茯苓睁开眼，眸子里只剩决绝。
子时三刻，雨势最狂。
茯苓如一道影子滑出窗户，在屋脊间起落。雨水泼洒在她身上，夜行衣紧贴皮肤，冰冷刺骨，却也完美洗去了所有温度痕迹。她绕过两个固定岗哨，在一处屋檐下停顿三秒——下方巷子里，四个日本宪兵正披着雨衣低头疾走，抱怨声隐约传来：
“这鬼天气还要巡逻……”
“少废话，影佐大佐亲自督阵的‘捕风’行动，抓不到那个‘幽灵’谁也别想睡安稳觉。”
脚步声远去。茯苓等最后一个宪兵的背影消失在拐角，才轻身落下，脚尖在积水路面一点，悄无声息地飘向下一段阴影。
昭和五金仓库，围墙高耸。
铁丝网上的雨珠在黑暗里泛着微光。茯苓贴在墙根阴影里，从腰包取出绝缘钳和短接器——这是根据地技工用废旧电话机零件改的小玩意儿。她仰头观察十秒，在探照灯扫过的间隙抬手，冰棱枪精准射出一道寒气。
“滋滋——”铁丝网上某处火花一闪即灭。跳闸了。
翻身过墙，落地无声。侧后方的荒草丛里，通风口的铁栅栏果然如情报所示锈蚀严重。茯苓用蘸了煤油的布条裹住合页，等了五秒，轻轻一撬——
“咔。”轻微到几乎被雨声吞没的声响。栅栏开了。
管道狭窄，充斥着铁锈和霉味。她缩肩收腹，以【缩骨术】调整关节角度，一寸寸向内挪动。黑暗中只有自己的呼吸和心跳声。
五分钟后，主仓库格栅下。
茯苓屏息聆听。外面只有雨打屋顶的轰鸣。她小心推开格栅，滑入仓库——
随即僵住。
不对。
货架排列太整齐了，整齐得像是舞台布景。她蹲下身，手指轻抹地面——几个区域的灰尘明显被清扫过，脚印杂乱重叠。抬头看，货架阴影处，极细的金属线在微弱光线下若隐若现。
【空间感知】全力展开。
“左前方第三个木箱……空的。右排第五个麻袋……填充物是刨花。”茯苓心中寒意骤升，“正中那片区域，十二个箱子，只有三个有金属回音。”
诱饵。全是诱饵。
几乎同时，【反监视预警】如烧红的铁钎刺入太阳穴！剧痛从仓库外四个方向同时袭来——不是仓库内的埋伏，是外围！至少三组人，呈包围态势，正在缓慢收网！
茯苓浑身肌肉瞬间绷紧，没有任何犹豫，她如受惊的猎豹般向后弹射！格栅来不及复位，她直接钻进管道，以比来时快一倍的速度向外爬！
粗糙的管壁刮过肩膀，布料撕裂声在密闭空间里格外刺耳。她不管不顾，脑海中只剩下一个声音：出去！立刻！
就在她翻滚出通风口、重新没入荒草丛的刹那——
“轰！”
仓库大门被撞开的巨响撕裂雨夜！
刺眼的手电光柱如剑般射入，灰尘在光束中狂舞。
“搜！每个角落！”粗哑的吼叫声响起，带着浓重的苏北口音。
茯苓透过草叶缝隙看去——十几个黑影冲入仓库，为首的是个矮壮的中年男人，披着黑色雨衣，脸上一道疤从眉骨划到嘴角。她认得这张脸：76号行动处副主任，王奎，外号“王疤脸”，以折磨犯人时喜欢慢慢用刀片剥指甲闻名。
“报告！通风口格栅开了！”一个特务喊道。
王奎冲过去，手电照向管道，又猛地转身：“脚印！墙边有泥脚印！”
手电光扫向茯苓藏身的草丛。她屏住呼吸，将身体压进泥水里，雨水冲淡了她身上的温度。
“他妈的！”王奎一脚踢翻旁边一个空木箱，木箱碎裂声在仓库里回荡，“又跑了！这‘幽灵’属耗子的吗？！”
“王主任，现在怎么办？”年轻特务小心翼翼地问。
“怎么办？”王奎狞笑，“影佐大佐布了这个局半个月，放出去的消息专门针对他们缺的零件型号……结果人到了门口又飞了！”他猛地揪住那特务的衣领，“你们外围埋伏的人是干什么吃的？啊？！”
“雨、雨太大，视线……”
“废物！”王奎推开他，喘着粗气在仓库里踱步，雨衣下摆甩出浑浊的水渍，“这已经是第三次了！每次都是差一点！影佐大佐那边我怎么交代？！”
“或许……”另一个稍微年长的特务低声说，“或许他根本没进来？只是侦查？”
王奎停住脚步，慢慢转身。手电光从他下巴往上照，那张疤脸在阴影里显得格外狰狞：“老赵，你跟我多久了？”
老赵喉结滚动：“三、三年了，主任。”
“三年还没学会用脑子？”王奎走到一个货架前，猛地拉开一个木箱——里面只有稻草。他又连续拉开四五个，全是空的。“这些箱子，我们故意摆成有人动过的样子。但你们看——”他指向地面，“灰尘被踩乱的轨迹，到通风口下面就没了。说明什么？”
特务们面面相觑。
“说明他只到了这里，”王奎蹲下身，手指点着地面，“看清楚了没？脚印很浅，前脚掌着力——这是随时准备后退的姿势。这王八蛋……他根本没靠近货架，就发现不对劲了。”
仓库里一片死寂，只有雨声和粗重的呼吸。
“这是个高手。”王奎缓缓站起来，声音里第一次没了暴躁，只剩下冰冷的忌惮，“不是靠运气，是真正受过训练的高手。影佐大佐说得对，这不是普通的地下党，这是专业的情报员。”
老赵犹豫道：“那……追吗？”
“追？”王奎冷笑，“追个屁！这雨，这夜色，他敢一个人来，就肯定有十条退路。传我命令：一组留守仓库，假装继续搜查；二组三组分散到周边三条街，做做样子挨家敲门，动静要大，但别真冲进去——小心有埋伏。”
“是！”
特务们应声散开。王奎站在原地，手电光柱缓缓扫过仓库的每一个角落，最后停在通风口那个黑洞洞的格栅上。
“幽灵……”他喃喃自语，从口袋里摸出烟盒，叼了根烟在嘴上，却没点，“你最好别落我手里。”
同一时间，三条街外。
茯苓如一道湿透的影子，贴着墙根疾行。她绕了三个圈子，穿过一条水沟，翻过两家店铺的后院，最后从听雪轩后厨的窗户滑入。
阁楼里，她脱下夜行衣，露出被管道刮出数道血痕的肩膀。冰冷的手指触碰伤口，她连眉都没皱一下，迅速用酒精棉清洗，撒上云南白药，缠好绷带。
窗外，雨声渐弱。
她站在窗前，看着天边泛起的鱼肚白。这次行动失败了，但【反监视预警】传来的那阵剧痛、王奎在仓库里那番话，却比任何成功都更有价值。
“专门针对我们缺的零件型号布饵……”茯苓低声重复这句话，手指无意识地敲着窗台，“影佐，你连我们电台损坏的细节都算到了？还是说……这只是概率游戏，你同时撒了十几张网，总有一张能蒙中？”
【成功识破并逃离精心设置的陷阱，避免重大损失。危机洞察力提升，功勋+100。】
【当前功勋：9090。】
系统提示音响起。茯苓却想起李舟上次传递情报时欲言又止的表情，想起根据地那位老技工一边修理设备一边叹气说“这些零件现在比金条还难搞”的样子。
她坐下，摊开一张纸，用铅笔快速写下：
“陷阱已验明。‘捕风’非撒网，乃精准垂钓。饵料针对性强，疑信息泄露或概率围捕。建议：一、电台零件需求列单分散化，制造假需求信息；二、启用备用联络通道，原频率静默三日；三、今后物资获取转向长期潜伏渗透，放弃短期强取。另，76号王奎部参与行动，此人粗中有细，需留意。”
写罢，她将纸条卷成细条，塞进中空的门栓。天亮后，清洁工会来取走。
茯苓推开窗户，晨风带着雨后的清冷涌进来。远处街道传来零星狗吠，还有早起小贩推车的吱呀声。这座城市正在醒来，而地下战争的棋盘上，又一轮交锋刚刚结束。
“陷阱吗影佐。”她轻声说，眼神却比任何时候都亮，“既然这样那就换个玩法。”
窗外，第一缕晨光刺破云层，照在湿漉漉的瓦片上，泛起一片碎金般的光。
阁楼角落的阴影里，那套湿透的夜行衣还在滴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