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名动京华与暗流初现
赵宸在内阁值房得到申时行赏识的消息，如同长了翅膀一般，迅速传遍了整个顺天府的官场和士林。一个刚刚取得“小三元”的生员，竟能得当今次辅亲自召见，并给予“用心栽培”、“翰林院需要此等人才”的高度评价，这在大明科举史上也属罕见。
“赵宸”二字，不再仅仅与“才学”挂钩，更蒙上了一层“简在帝心”（此处指得阁老看重）的神秘色彩。一时间，赵宸那间原本门可罗雀的破旧祖屋，竟变得门庭若市。
有前来道贺、攀附交情的同科学子；有闻风而动、提前投资的地方乡绅；甚至还有一些品阶不高的官员也遣人送来名帖和礼物，言语间极尽客气。连之前那个嚣张的里胥张五爷和他的狗腿子王五，也彻底销声匿迹，仿佛从未存在过。
赵宸对此保持着清醒的头脑。他深知，这些热闹与追捧，皆源于申时行那日轻描淡写的几句话，是空中楼阁。若自己后续科考失利，或者行为有所差池，这一切都会如梦幻泡影般瞬间消散。
他将大部分访客和礼物婉拒于门外，只接受了李三才等少数几位真心相交的朋友的祝贺。对于送来的金银，他一概退回，只收下了一些不便推辞的文房用品和书籍，以免给人留下贪财或结党的印象。
“赵兄如今名动京华，却能保持本心，不为浮名所累，三才佩服。”李三才来访时，见赵宸依旧在那简陋的屋中读书，不由感叹。
赵宸为他斟上一杯粗茶，淡然道：“李兄过誉了。阁老厚爱，是期许，更是压力。若因此而沾沾自喜，荒废学业，才是真正的辜负。眼下最要紧的，还是准备明年的秋闱。”
李三才深以为然：“赵兄所言极是。不过，树欲静而风不止。赵兄如今风头太盛，难免会引人嫉恨，需多加小心。”
赵宸点头，他自然也想到了这一层。木秀于林，风必摧之。他这“寒门贵子”的崛起，必然触动了某些人的利益，或者让一些靠资历、门第上位的官员感到不快。
果然，没过几日，在一些士子聚集的茶楼酒肆中，便开始流传起一些关于赵宸的闲言碎语。
有说他那“小三元”来得侥幸，不过是文章投合了考官（暗指提学御史乃至申时行）所好，并非真有实学；有说他出身低微，品行未必端方，与市井之徒（暗指王五之流）亦有牵扯；更隐晦的，则暗示他善于钻营，不知用了什么手段才攀上了申府的高枝……
这些流言蜚语，虽未形成大风浪，但也像苍蝇般嗡嗡作响，令人心烦。李三才等人听闻后愤愤不平，欲寻人理论，却被赵宸拦住。
“清者自清，浊者自浊。”赵宸平静地说道，“此时若出面辩解，反而显得心虚，正中了散布谣言者的下怀。我等读书人，功名文章才是根本。待秋闱、春闱之后，若我能连战连捷，这些谣言自然不攻自破。若我名落孙山，那今日再多辩解，也不过是徒增笑柄。”
他看得透彻，应对得也极有章法。他非但没有去理会那些谣言，反而更加深居简出，将所有精力都投入到备考之中。他利用“沈先生”资助的银钱，购买了大量历科乡试、会试的程墨（优秀考卷汇编）和时文集，结合自己的“上帝视角”，分析考官偏好、时事热点，不断打磨自己的应试技巧和策论深度。
他的冷静与专注，让那些暗中观察他反应的人有些失望，也让如申时行、李三才等真正看好他的人，更加高看一眼。
这一日，赵宸正在家中研读一份关于漕运改革的旧疏，忽闻门外又传来叩门声。他以为是李三才，开门却见是一位面生的中年文士，衣着朴素，气质儒雅。
“阁下是？”
那文士微微一笑，拱手道：“可是赵宸赵相公？在下陈栋，受友人所托，特来拜访。”
陈栋？赵宸觉得这名字有些耳熟，略一思索便想了起来。此人是京城小有名气的学者，虽功名不高（或是举人），但学问扎实，尤其精通历法、算学和农事，与徐光启等人亦有交往，在务实派士子中颇有声望。
“原来是陈先生，久仰大名，快请进。”赵宸心中微动，连忙将人请进屋内。他猜测，这位陈先生的到访，或许与申时行那条线有关，但也可能是自己之前“实学”之名吸引来的同道。
陈栋进屋后，也不拘束，目光扫过屋内简单的陈设和桌上摊开的书籍，眼中闪过一丝赞赏。两人分宾主坐下，寒暄几句后，便自然而然地聊到了学问上。
陈栋显然是有备而来，他并未谈论空洞的性理之学，而是直接问起了赵宸对当下一些具体政务的看法，如西北边镇的粮饷供应、京畿地区的水利失修等。
赵宸知此人非同一般，便也打起精神，结合历史知识和现实情况，谨慎而深入地谈了自己的见解。他不仅分析了问题，更提出了一些基于数学统计（如计算粮饷转运损耗）和工程技术（如简易水利设施）的解决思路，让陈栋听得眼中异彩连连。
“妙啊！”陈栋抚掌赞叹，“赵相公不仅通晓经史，于这些勾股算法、工程营造之事竟也如此精通！实乃我辈中人！不知赵相公可曾读过泰西利玛窦居士所译的《几何原本》？”
赵宸心中一震，徐光启和利玛窦！这可是明末西学东渐的关键人物！他面上不动声色，答道：“学生亦久闻利先生与《几何原本》之大名，只憾未能得见。学生这些浅见，不过是平日读些《九章算术》、《营造法式》等故纸，胡乱揣摩罢了。”
“赵相公过谦了。”陈栋笑道，“能由故纸堆中化出实用之道，更是难得。看来沈兄（指沈文）所言非虚，赵相公果然是天资卓绝，心系实务之人。”
他口中的“沈兄”，无疑证实了赵宸的猜测。这位陈栋，确实是申时行那条线上的人，或者说，是申时行网络中可以引为奥援的“实务派”人才。
陈栋的到访，不仅是对赵宸才学的又一次肯定，更为他打开了一扇通往更广阔知识圈子和人脉网络的大门。两人相谈甚欢，直到日头偏西方才告别。陈栋临走时表示，日后若有机会，当为赵宸引见一些志同道合的朋友，包括他对泰西之学极为推崇的几位友人。
送走陈栋，赵宸站在院中，望着天际的晚霞，心潮微涌。申时行的赏识是护身符，李三才的友谊是助力，而陈栋所代表的“实务派”圈子，则是他未来推行改革可以依靠的重要力量。
名动京华带来的不全是麻烦，也有机遇。只是，在那看似平静的水面之下，因他而起的暗流，似乎也开始悄然涌动。明年秋闱，必将是一场硬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