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舞弊暗流与静待时机
那惊鸿一瞥，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在赵宸心中漾开层层涟漪。他立刻收回目光，眼观鼻，鼻观心，仿佛老僧入定，心中却已掀起惊涛骇浪。
在顺天府乡试中舞弊，这是泼天的大案！一旦坐实，不仅涉案考生本人将面临革除功名、终身禁考乃至流放的严惩，其家族、保人、乃至负责搜检、监考的官员都可能受到牵连。更重要的是，这会严重打击科举的公正性，动摇国本。
那个偷藏纸条的考生，赵宸有些印象，正是之前在贡院门口对他冷嘲热讽的几个官宦子弟之一，姓周，其父似乎是工部的一位郎中。此人面色苍白，眼神游移，显然做贼心虚。
“是仅他一人，还是另有同伙？纸条上是试题答案，还是关节暗号？负责此场巡绰（巡逻监督）的官兵或号军（看守号舍的兵丁）是否被买通？” 一连串的问题在赵宸脑中飞速闪过。
他深知，此事处理稍有不慎，便会引火烧身。若贸然举报，无确凿证据，反而可能被对方反咬一口，诬陷他嫉妒构陷。即便举报成功，也会彻底得罪以周家为代表的官僚集团，为自己未来的仕途树立强敌。这绝非智者所为。
但若置之不理，且不说有违本心，单就从利益考量，让这等无能之辈靠着舞弊中举，甚至可能挤占本属于自己或李三才等真才实学者的名额，也是他绝不能接受的。
“必须谨慎……” 赵宸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他回想起大纲中提及的“科举舞弊？反杀！”这一关键爽点，知道这既是危机，也是进一步展现自己智慧，甚至借此机会清理掉一些潜在对手的良机。
他决定按兵不动，静观其变。
接下来的考试，赵宸依旧全力以赴，确保自己的文章质量无可挑剔。但同时，他分出一部分心神，暗中留意着斜对面周姓考生以及其附近几个可能有关联的号舍。
他注意到，那周姓考生在后续的考试中，虽然依旧紧张，但神色间明显多了几分底气，下笔也顺畅了不少，显然那纸条起到了作用。而且，他不时地与不远处另一个穿着锦袍的考生有短暂的眼神交流，那锦袍考生似乎也是之前挑衅过赵宸的人之一。
“果然有同伙……” 赵宸心中冷笑。这是一个小团体性的舞弊，范围可能不大，但组织性更强，危害也更大。
他没有采取任何行动，甚至连向负责本片区域的号军暗示都没有。他知道，此刻举报，最多只能抓到一两个携带小抄的，无法揪出背后的链条，意义不大。他要等，等一个能将他们一网打尽，并且能将自己完全摘出来的机会。
乡试共考三场，每场三日（初九、十二、十五），期间考生吃住都在号舍，不得离开。这给了赵宸充足的观察时间。
在第二场考试间隙，考生被允许短暂离开号舍如厕时，赵宸故意走在后面，隐约听到那周姓考生和锦袍考生在茅厕附近低声交谈。
“……放心，都打点好了……”
“……最后一场……‘算学’……是关键……”
“……‘老地方’……”
断断续续的词语飘入耳中，赵宸心中一动。“算学”？最后一场的五经策论中，确实常会涉及钱粮、水利等需要计算的题目。“老地方”？是指传递答案的地点吗？他们竟然还有后续行动！
赵宸不动声色地回到自己的号舍，大脑飞速运转。看来，他们的舞弊并非简单的携带小抄，可能涉及考场内外勾结，在特定的时间、地点传递更详细的答案，尤其是在需要计算的策论题目上。
这是一个重要的发现！如果能在他们传递答案时人赃并获，那便是铁证如山！
然而，如何在确保自身安全的前提下，做到人赃并获？靠自己单打独斗肯定不行。他需要借力。
他想到了一个人——提学御史！那位曾主持他院试，并将他引见给申时行的御史。此人属于申时行一派，为人刚正，且负有监察科场之责。更重要的是，通过他向申时行汇报，既能确保事情得到重视，又能将自己与申时行的关系巧妙地利用起来，表明自己是在为维护科举公正和申阁老的清誉而战。
但如何将消息传递给深居贡院核心、戒备森严的提学御史，而又不惊动可能存在的舞弊保护伞？
赵宸沉思片刻，目光落在了自己的试卷草稿纸上，心中有了计较。
在第三场考试开始前，赵宸利用研墨的时机，仔细观察了负责本片区域巡绰的一名年轻号军。这名号军眼神清正，巡查看似随意，实则目光锐利，不时扫过各个号舍，与其他一些略显懈怠的号军截然不同。
赵宸决定赌一把。在第三场考试进行到一半，大部分考生都在埋头疾书时，他故意将一滴浓墨溅在了自己的袖口上。然后，他举起手，示意需要清水清洗。
那名年轻号军走了过来，皱了皱眉，但还是取来了一点清水。
“有劳军爷。”赵宸低声道谢，趁着接水的瞬间，将一张早已准备好的、卷得极细的小纸条，借着袖口的遮掩，塞入了号军的手中，同时用极低的声音快速说道：“事关科场大案，务必亲手交予提学御史大人，迟则生变。”
那号军身体明显一僵，眼中闪过一丝震惊，但立刻恢复了正常。他深深地看了赵宸一眼，没有多问，只是微不可察地点了点头，将纸条攥紧在手心，转身若无其事地继续巡逻。
赵宸心中稍定。他赌对了，这名号军是可靠之人。纸条上，他没有署名，只用极其简练的语言写下了观察到的可疑迹象（周、锦袍考生异常，提及“算学”、“老地方”），并推测可能在最后一场考试结束后，于某处（他根据对方低声交谈时目光下意识瞟向的方向，猜测可能是通往厕号的一条僻静巷道）进行最后的答案传递。
他没有提及任何自己的猜测和判断，只是客观陈述“现象”，将调查和决断的权力完全交给了提学御史。这是最稳妥，也最能保护自己的方式。
做完这一切，赵宸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重新将注意力集中到最后的策论题目上。这是一道关于边镇粮饷核算与转运的题目，正好涉及算学。他嘴角微勾，看来，那些舞弊者准备的“答案”，很可能就是针对此题。
他不再分心，运笔如飞，凭借自己扎实的数学功底和对明代财政的了解，开始撰写一篇数据翔实、推算精准的策论。他要用自己的真才实学，与那些魑魅魍魉，进行一场光明正大的较量。
贡院深处，一场无声的风暴，随着那张小小的纸条，开始悄然酝酿。而风暴眼的中心，赵宸，已然落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