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曦刺破笼罩落雁坡的硝烟与血腥,将光芒洒在满目疮痍的战场上。焦黑的营寨残骸,横七竖八的尸体,凝固的暗红血洼,以及垂头丧气、被集中看管起来的近千名官军俘虏,无不诉说着昨夜那场突袭的惨烈与辉煌。
黄巢站在坡顶,任凭带着焦糊味的晨风吹动他染血的衣袂。疲惫如同潮水般席卷着他身体的每一个角落,额角的旧伤也在隐隐作痛,但他的精神却处于一种亢奋后的奇异平静。李贽的首级已被硝制,将作为重要的战利品和威慑物。一场看似不可能的胜利,被他牢牢攥在了手中。
然而,他深知,胜利的狂欢是短暂的。如何消化这场大胜带来的红利,如何稳住刚刚易主的襄邑城,如何应对必然随之而来的、更猛烈的风暴,才是真正的考验。
“回城!”黄巢收敛心神,沉声下令。缴获的兵甲、粮草、以及那些俘虏,都需要尽快处置。
当得胜的义军押解着长长的俘虏队伍,带着大量缴获返回襄邑时,城门口聚集的百姓爆发出了远比上次分粮时更热烈、更真诚的欢呼!落雁坡大捷的消息早已像风一样传回了城里。
“黄大将军万岁!”
“义军威武!”
人们挥舞着手臂,脸上洋溢着与有荣焉的激动和安全感。如果说之前分粮是“恩”,那么如今阵斩李贽、大破官军就是“威”。恩威并施,襄邑的人心,才算真正开始归附。
回到县衙,黄巢顾不上休息,立刻投入到千头万绪的善后工作中。
首先是对俘虏的处理。近千人,是一股不小的力量,也是巨大的隐患。
“大将军,这些俘虏如何处置?里面不少是李贽带来的老兵,要不要……”王璠做了个劈砍的手势,眼中凶光闪烁。在他看来,这些官军是敌人,更是负担,杀掉最省事。
“不可!”黄巢断然否定,“杀俘不祥,更会绝了后来者归降之路。”他沉吟片刻,下令道:“进行甄别!军官单独关押审问,获取鄄城及周边官军情报。普通士卒,愿意加入我军的,打散编入各都,严加看管,以观后效。不愿加入的,收缴兵甲,发给三日口粮,驱逐出城!”
这是一个相对宽大且务实的处理方式,既能补充兵员,又能瓦解敌军士气,还能在一定程度上彰显“仁义”。
其次是对缴获物资的清点分配。落雁坡一战,缴获了大量刀枪弓弩,甚至还有几十副完好的皮甲和几副铁甲,以及足够千人食用半月有余的粮草。
“所有缴获,登记造册,入库统一管理!”黄巢对负责此事的尚让和赵璋强调,“兵甲优先装备作战部队,尤其是老兵和骨干。粮草严格控制发放,既要保证军需,也要考虑接济城中确实困难的百姓,维持市面基本稳定。”他深知,坐吃山空必不长久,必须建立起一套有效的物资管理制度。
最后,也是最重要的,是对襄邑城的治理。
黄巢并没有急于称王称霸,改旗易帜。他依旧沿用“冲天大将军”的名号,但却以襄邑为基点,开始实践他的政治理想。
他任命赵璋暂理襄邑政务,负责安抚百姓,维持秩序,恢复市集,并着手清理冤狱,将之前被周福关押的无辜百姓释放。
他颁布了一道简单的《安民告示》,除了重申“不扰民、不劫掠”的军纪外,还明确宣布:免除襄邑本年度所有苛捐杂税;鼓励商贾正常经营;原有佃户租种的土地,地租暂时减半,待新田政颁布后再行定夺。
这几条措施,如同春风,迅速抚平了战乱带来的创伤,也让“均平富,等贵贱”的口号,第一次落到了实处,虽然只是很小的一部分。城中百姓惊疑不定之余,更多的是感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轻松和希望。
黄巢本人也没有待在县衙享福。下午,他在王璠和一小队护卫的陪同下,走上了襄邑的街头。
街道已经恢复了基本整洁,两旁的店铺大多重新开张,虽然顾客不多,但总算有了些生气。看到黄巢一行人,百姓们不再像之前那样惊恐躲避,而是纷纷驻足,恭敬地行礼,眼神中充满了好奇和一丝敬畏。
黄巢不时停下脚步,与街边的老农、小贩交谈几句,询问他们的生活,倾听他们的困难。他甚至还走进了一家刚刚重新营业的药铺,询问药材的价格和存量,嘱咐掌柜若有军中伤员前来,务必尽力救治,费用由军中支取。
这些细微的举动,通过市井百姓的口耳相传,迅速塑造着他“仁义之主”的形象。
傍晚,黄巢召集了那二十五名教导队员。这些年轻人经过落雁坡之战的洗礼(他们部分参与了疑兵和宣传工作),眼神变得更加坚定。
“看到了吗?”黄巢对他们说,“胜利,不仅仅是在战场上砍杀。管理好一座城池,赢得百姓的真心拥护,同样是胜利,甚至是更重要的胜利!你们要把在襄邑看到的一切——我们如何处置俘虏,如何分配物资,如何安抚百姓——都记下来,想明白!然后,把这些道理,带到我们将要去的下一个地方!”
夜色再次降临襄邑。城头,“冲天”大旗在晚风中舒展。城内,不再是死寂和恐慌,虽然依旧能感受到战争带来的紧张,但更多了一种新生的、缓慢复苏的活力。
县衙书房内,烛火摇曳。黄巢伏在案前,看着尚让和赵璋初步整理出来的物资清单和人口户籍简录,眉头微蹙。
资源依旧匮乏,兵力依旧不足,强敌环伺……
但他抬起头,望向窗外那片属于襄邑的、宁静的夜空,目光坚定。
城中一日,琐碎而繁忙。没有战场上的叱咤风云,却同样是在为那“冲天”的梦想,夯下一块块坚实的基石。
这条路,他必将坚定地走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