图书馆的冷气开得很足，与外面的闷热像是两个泾渭分明的世界。
范长生在一排排书架间的长桌前坐下，摊开书本和笔记，试图将注意力集中到那个简单的个人主页设计作业上。
然而，王海那些刺耳的话语，像附骨之蛆，依旧在他脑海里盘旋——“差不多”、“混一辈子”、“不识好歹”……每一个词都带着尖锐的倒钩，撕扯着他敏感的自尊。
他烦躁地揉了揉太阳穴，屏幕上的代码似乎也变得扭曲而陌生。
坐在他对面的刘磊抬起头，推了推厚厚的眼镜，低声问：“没事吧？王海就那样，嘴贱，你别往心里去。”
范长生勉强扯出一个笑容：“没事。”
他知道刘磊是好意，但这种安慰此刻显得无比苍白。他和刘磊是两种人。
刘磊的目标明确而单一，所有的努力都指向“专升本”这个清晰的路标，他的世界是线性的，虽然艰辛，但有路可走。
而范长生，感觉自己站在一片浓雾弥漫的荒原，四面八方都像是路，又仿佛哪一条都通往绝境。
他下意识地点开浏览器，习惯性地键入了《星域征途》的官方网站。
绚丽的宣传画面和激动人心的背景音乐瞬间涌出，他赶紧手忙脚乱地关掉声音，引来了旁边几个看书写题同学不满的目光。
他歉然地笑了笑，目光却被官网页首一条巨大的横幅公告牢牢吸住——
【新资料片“星域彼岸”火热上线！全新团队副本“虚空裂隙”等待勇士挑战！首杀荣誉与传奇装备虚位以待！】
宣传画面上，浩瀚的宇宙深背景前，一道撕裂空间的幽紫色裂隙缓缓旋转，周围是破碎的星辰和庞大狰狞的异星怪兽剪影。一种史诗般的壮丽与危机感扑面而来。
范长生的心跳不由自主地加快了。
这，才是他熟悉的领域，是他能够掌控，能够获得认同和成就感的世界。
在那里，他是“长生剑”，是公会成员信赖的指挥官，是敌人闻风丧胆的战术大师。而不是现实中这个被室友嘲讽、未来迷茫的“差不多”先生。
一股强烈的冲动涌上心头。他几乎想立刻合上书本，冲回宿舍，登录游戏，带领他的兄弟们去冲击那个全新的、充满挑战的副本。
但他最终还是忍住了。他深吸一口气，仿佛要用尽全身力气，才强迫自己关掉了网页，重新将目光投向那些枯燥的htmL标签和cSS属性。
现实的引力如此沉重，哪怕只是逃避片刻，也需要莫大的勇气和随之而来的负罪感。
一下午的时间，就在这种内心的挣扎和极低的效率中缓慢流逝。
他勉强完成了作业的大半，但质量如何，他自己心里都没底。那些代码像是和他作对，总是出现各种意想不到的小错误。
傍晚，他拖着略显疲惫的身子回到宿舍。王海果然不在，想必是去实践他的“情调生活”了。
刘磊依旧雷打不动地在书桌前奋战，桌角堆着高高的参考书。
宿舍里安静得只剩下刘磊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以及窗外断续传来的、有气无力的蝉鸣。
这种过分的安静，反而让范长生有些无所适从。
他机械地烧水，泡了一碗老坛酸菜牛肉面，那浓重的、带着工业香精气味的热气在宿舍里弥漫开来，形成一种廉价的温暖假象。
他端着泡面桶坐在电脑前，看着《星域征途》的登录图标，手指悬在鼠标上方，犹豫不决。
白天王海的嘲讽再次清晰地回响起来，比在图书馆时更加刺耳。
“……游戏里厉害顶个屁用！”
“……你就打算这么‘差不多’地混到毕业？”
一股莫名的倔强和叛逆，混合着无处发泄的郁闷，猛地冲上了头顶。
“是啊，游戏里厉害是没用。”他在心里对自己低吼，“但至少在那里，我能决定自己是‘长生剑’，而不是‘差不多’！”
他不再犹豫，猛地移动鼠标，重重地点下了登录按钮。
熟悉的登录音乐透过廉价的耳机传来，画面加载，角色“长生剑”——一个身穿流光铠甲、手持符文长剑的精灵族战士，出现在宏伟而熙攘的主城广场上。
几乎在他上线的瞬间，公会频道就炸开了锅。
“会长上线了！”
“老大，你可算来了！就等你了！”
“‘虚空裂隙’开荒，搞起搞起！首杀必须是我们的！”
看着屏幕上滚动的热情问候和充满期待的话语，范长生长长地吁出了一口气，仿佛要将白天积攒的所有郁垒都吐出去。
他调整了一下耳机，将外界的一切——包括刘磊那边细微的翻书声——彻底隔绝。
“全体都有，检查补给，五分钟后副本门口集合！”他在公会频道里打字，语气是游戏中独有的那份沉稳和自信，与现实中判若两人。
接下来的几个小时，范长生完全沉浸在了那个光怪陆离的虚拟宇宙中。
他运筹帷幄，声音通过麦克风清晰而有力地传达着每一个指令；他反应迅捷，操作着角色在枪林弹雨和能量爆破中穿梭，精准地格挡、闪避、输出。
在他的指挥下，四十人的团队像一部精密的战争机器，协同作战，一步步向着副本深处，向着那个未知的“虚空裂隙”推进。
“治疗组注意分散站位，躲开地上的虚空污染！三队法师向左平移五码！”
“副坦接住左边那只‘吞噬者’，不要硬抗，吃一下技能就闪开！dpS全力集火，打掉它！”
“好！漂亮！下一波是关键，所有人听我指挥，爆发技能留好……”
他全神贯注，额头甚至渗出了细密的汗珠，手指在键盘和鼠标上飞舞，发出密集的哒哒声，眼神锐利如鹰。
在这种极致的专注中，白天的屈辱、对未来的迷茫，全都暂时被抛到了九霄云外。
在这里，他找到了久违的、绝对的掌控感和被需要、被尊重的价值感。
时间在激烈的战斗中飞逝，窗外的天色早已彻底黑透，宿舍楼也渐渐安静下来。
刘磊不知何时已经洗漱上床，发出了均匀而轻微的鼾声。
只有范长生的电脑屏幕，还闪烁着变幻不定的光芒，映照着他那张专注、疲惫却又异常兴奋的脸庞。
战斗进入了最关键的阶段——面对副本的最终boSS，一个能够撕裂空间、召唤无数虚空生物的庞大存在，名为“虚空编织者”。
团队已经尝试了三次，都倒在最后阶段那覆盖全场的、狂暴的AoE（范围攻击）下。药品消耗殆尽，队员们的耐心和士气也在危险的边缘徘徊。
“这是最后一次机会，大家集中精神，相信我！”范长生的声音带着一丝因长时间指挥而产生的沙哑，但依旧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坚定，“记住我刚才说的节奏，我们能过！”
他深吸一口气，调动起全部的精力和多年来积累的游戏理解，大脑像超频的cpU一样飞速运转，计算着boSS的技能循环、团队的极限走位、各个职业爆发技能的最佳释放时机……
“就是现在！所有大招，全开！给我压榨它！不要停！”
屏幕上，各色技能光华如同最绚烂的节日烟花般猛然爆发，剑光、魔法、箭矢如同狂风骤雨，将巨大的“虚空编织者”的身影彻底吞没。
团队成员的血线都在疯狂波动，险象环生，治疗职业的技能光效几乎连成一片。
范长生死死盯着屏幕，手指因为极度用力而微微发白，手心里全是汗。
终于，在一声仿佛来自深渊的、震耳欲聋的哀嚎中，那庞大的、不可一世的boSS身躯剧烈抽搐起来，随即轰然倒地，化作无数幽蓝色的光点，如同星尘般缓缓消散。
紧接着，一道金色的、全服务器都能看到的系统公告，无比醒目地跳了出来——
【服务器首杀！恭喜“星辰之耀”公会在会长“长生剑”的带领下，成功通关团队副本“虚空裂隙”（噩梦难度）！】
“YES！过了！我们过了！”
“会长牛逼！（破音）”
“哈哈，首杀是我们的！太爽了！”
耳机里瞬间传来队员们狂喜的欢呼、怪叫和赞誉，公会频道被无数的“666”和“会长威武”刷屏。
范长生也忍不住猛地向后一靠，用力挥了一下拳头，一股巨大的、难以言喻的成就感和兴奋感，如同电流般冲刷过全身的每一个细胞，驱散了所有的疲惫。
他靠在略显破旧的电脑椅上，长长地、满足地舒了一口气，脸上露出了今天第一个真正发自内心的、畅快淋漓的笑容。虚拟世界的王冠，在此刻仿佛真实可触。
然而，就在这极致的兴奋与精神彻底放松的刹那，异变陡生！
电脑屏幕上，那原本显示着团队欢呼和掉落奖励的游戏画面，没有任何征兆地瞬间消失！
不是常见的死机黑屏，而是被一片纯粹到极致的、仿佛能吸收所有光线的、深邃无边的黑暗所取代。
范长生愣住了，下意识以为是显卡烧了或者游戏客户端崩溃。
可还没等他做出任何反应，就在那片绝对黑暗的正中央，一点炫目的、无法用言语形容其颜色的幽蓝色光芒，凭空亮起！
那光芒初时只有针尖大小，随即猛地拉伸、延展，化作一道流星般的、拖着虚幻光尾的蓝色光痕。
它并非在屏幕内移动，而是以一种超越物理规则、无法理解的方式，以一种他根本来不及做出任何闪避动作的速度，激射而来！
“？！”
范长生瞳孔骤然收缩，全身的血液仿佛瞬间凝固。
他只觉得眉心像是被一块极寒的冰凌精准命中，一股尖锐却并不疼痛的冰冷触感瞬间贯穿，随即如同涟漪般扩散至全身四肢百骸！
与此同时，在他意识的最深处，一个冰冷、机械、毫无任何感情色彩的电子合成音，清晰无比地响起，每一个音节都仿佛直接烙印在他的灵魂之上：
【检测到适配灵魂波动……环境参数最终确认……能量链接稳定……】
【造梦系统……加载启动……1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