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降临时,吴悠扶着王猛,和黎宣安回到了大营。
守门的士卒看到四皇子的模样,齐齐倒吸一口凉气。
那身破烂的衣袍,苍白如纸的脸,还有嘴角未干的血迹。
怎么看都像是从鬼门关走了一遭。
“快!去通知太尉大人!”
“四皇子受伤了!”
士卒们慌乱地喊着。
很快,李渊海带着一众将领匆匆赶来。
他看到黎宣安的惨状,不由面色大变。
要知道大皇子已经出事了,这四皇子要是再在他手下出事,那他就不是丢官罢职那么简单了。
“四殿下,你这是……”
黎宣安虚弱地摆了摆手。
“太尉大人,本帅无碍。”
“只是遭遇了妖兵伏击,亲卫全军覆没。”
“若非吴将军相救,本帅恐怕已经……”
李渊海转头看向吴悠。
吴悠抱拳道。
“末将也没出什么力,是四皇子吉人天相。”
“断魂崖那边确实有妖兵埋伏,数量不少。”
李渊海沉默片刻,下令道。
“来人,扶四皇子下去休息。”
“传令,全军加强戒备,不得擅离营地。”
“另外……”
他顿了顿。
“大军休整三日,待西路和中路的军报抵达后,再做打算。”
众将领面面相觑。
但没人敢反对。
李渊海是三军主帅,他的命令便是军令。
黎宣安被扶走后,李渊海看向吴悠。
“吴将军,随本帅来一趟。”
吴悠心中一动,跟了上去。
两人走进中军大帐。
李渊海屏退左右,只留下吴悠一人。
他转过身,目光沉沉地盯着吴悠。
“吴悠,如今,你已探过断魂崖,那些血色阵纹……血祭之事有几成把握?”
“你可要想清楚了再回答?”
吴悠点头。
“以末将之见,十之八九。”
李渊海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
“本帅明白了。”
他走到案几旁,拿起一壶酒。
倒了两杯。
一杯递给吴悠,一杯自己端着。
“坐吧,吴悠,从现在起,在这营帐中的,没有什么大黎北伐军主帅和先锋官……”
“接下来老夫说的话,只代表了一个亲历了十年前动荡的老兵。”
“其实,当年人屠之事,老夫也有疑虑。”
吴悠眉头一挑。
李渊海苦笑。
“当年的事,无论什么时候回想起来,都太过蹊跷了。”
“秦烈是什么人?”
“他是故太子黎道成麾下第一猛将,老夫当年以为他极有可能成为大黎的一代军神。”
“他忠心耿耿,战功赫赫。”
“更难得的是重情重义、爱兵如子,你说这样的人,怎么可能说叛国就叛国?”
吴悠没有接话,只是静静听着。
李渊海停顿了一下,将杯中酒一饮而尽,这才继续说道。
“那一年,先帝病危。”
“朝中局势动荡。”
“前太子与当时还是公主的陛下,储位之争达到白热化。”
“然后……”
“不知什么原因,先帝忽然就将太子殿下狱了,没几天太子被人发现暴毙于狱中。”
“之后,陛下继位了。”
“不久后,前太子旧部,尽数被派往北疆。”
“其中就包括秦烈。”
吴悠心中一震。
他隐约猜到了什么。
李渊海叹了口气,又斟满一杯酒,一饮而尽。
“半年后,传来了北疆屠城的消息。”
“三座边城,数十万百姓,一夜之间尽数被屠。”
“而秦烈,成了千古罪人。”
“朝廷派出五位二品巅峰强者围剿。”
“三死两重伤。”
“秦烈逃入妖族腹地,自此再无音讯。”
“后来,老夫再听到他的消息,便是人屠了。”
他放下酒杯,看向吴悠。
“你说,这一切……”
“是不是发生的太快了些?”
吴悠沉默良久。
“太尉大人的意思是……”
“人屠当年,是被冤枉的?”
李渊海摇了摇头。
“这老夫如何能知晓?”
“老夫唯一知道的是……”
“陛下对此事,一直讳莫如深。”
“当年参与围剿的那两位重伤强者,如今也都不在人世。”
“死因不明。”
吴悠瞳孔微缩。
这已经不是疑虑了。
这分明就是……
李渊海深深地看了一眼吴悠。
“吴将军,本帅知道,陛下交给你的任务,是诛杀人屠。”
“军人的天职便是服从。”
“有些事,不是我们能掺和的。”
吴悠抱拳。
“多谢大帅提点。”
李渊海摆了摆手。
“去吧。”
“好好休息。”
“三日后,咱们再议军情。”
吴悠郑重一礼,而后转身离开。
走出中军大帐,夜风扑面而来。
他抬头看向夜空。
繁星点点。
但他的心中,却越发沉重。
回到自己的营帐,吴悠坐在案几旁。
脑海中回想着李渊海刚才说的话。
太子暴毙。
旧部被派往北疆。
半年后屠城。
这一切……
吴悠想起人屠临走前说的那句话。
“不念旧情。”
他又低头看了看自己右手手背上的那道闪电状疤痕。
这道疤痕……
莫非人屠认识自己?
吴悠闭上眼睛,努力回想前身的记忆。
但很多记忆早已模糊不清。
他睁开眼睛,无奈摇了摇头。
算了。
想不通就不想了。
眼下最重要的,是弄清楚当年的真相。
这个真相,不但涉及人屠的动机,甚至跟自己的父母也有关系!
十年?十年!
吴悠眼前一亮。
他想到了一个人。
朱梦寒,朱姨。
她的丈夫,不也是十年前战死于北疆吗?
而且据赵富贵所说,朱梦寒的丈夫,在军中地位还不低。
这样的身份,必然知道些什么?
事涉十五万人的性命,吴悠也顾不得其他了,
立刻催动御兽环。
【沟通零距离】发动。
他的意识穿越千里,连接到了京城的朱梦寒。
此时的京城。
国子监。
朱梦寒正独自坐在书房中,批阅学生的课业。
烛火跳动,映照着她清冷的侧脸,更显几分朦胧。
忽然。
她心中一动。
熟悉的声音在识海中响起。
“朱姨。”
朱梦寒手中的笔一顿。
“吴悠?”
她放下笔,轻声道。
“你……你没事吧?”
“我听说北伐战况激烈……”
吴悠的声音传来。
“我没事。”
“朱姨,我找你,是有件事想问。”
朱梦寒心中松了口气。
“你说。”
吴悠沉默片刻。
“朱姨,你的丈夫……”
“当年是怎么死的?”
朱梦寒脸色一僵,心中刚有的一点情愫瞬间熄灭。
她的脸色变得苍白,心跳似乎都漏了一拍。
“你……你为何突然问起这事?”
吴悠叹了口气。
“因为我遇到了人屠,也就是秦烈。”
“而且……”
“我怀疑,你丈夫的死,与秦烈有关。”
朱梦寒浑身颤抖,曾经尘封的记忆再次浮上心头。
她闭上眼睛,泪水顺着脸颊滑落。
吴悠静静等着,他知道朱姨需要一点时间。
良久。
朱梦寒才开口。
“你说得没错。”
“先夫的死……”
“确实与秦烈有关。”
吴悠心中一沉。
果然如此。
朱梦寒哽咽着说道。
“当年……”
“先夫本是边关守将。”
“后来故太子麾下的不少将领被调去一同驻守。”
“于是便跟秦烈认识了。”
“两人很对脾气,若不是碍于其故太子府出身,先夫都想跟他结拜了。”
“再后来,妖族犯边,我便再没有收到先夫的信件了。”
“先夫的最后一封信,我记得。”
“他说……”
“不知为何,秦烈突然变了。”
“变得沉默寡言,仿佛心中藏着什么事。”
“他担心秦烈会做傻事。”
“结果……”
说到这里,朱梦寒再也忍不住,轻声抽泣起来。
吴悠沉默了。
后面的事情,已经无需再讲。
等了片刻,待朱梦寒的哭声低下去,他才轻声道。
“朱姨……”
“你夫君最后写的那封信,还在吗?”
朱梦寒擦了擦眼泪。
“在。”
“我一直保存着。”
吴悠深吸一口气。
“能否……”
“一字不落的读给我听下?这事很重要!”
朱梦寒仅仅迟疑了片刻,便点了点头。
“稍等。”
她起身走到书架旁,来到了一个古朴木盒边。
木盒之上的棱角早已磨得光亮圆润无比。
她打开木盒,盒中整齐地叠放着十几封信。
朱梦寒拿出了放在最上面的一封。
她握着信纸,颤抖着将其打开,轻声念道。
“寒儿……”
“见字如面。”
“妖族有卷土重来的迹象,军务繁忙,不能常回信。”
“更兼近日军中传言四起,说陛下欲清洗太子旧部。”
......
“秦兄愈发沉默,我曾试探询问,他却避而不谈。”
“昨夜,我见他独自饮酒。”
“他说……”
“太子殿下死得冤。”
“他说……”
“这世上何来如此多忘恩负义之人?”
“我劝他莫要多想,我等军人当以保家卫国为己任,他却笑了。”
“那笑容,让我心惊。”
“寒儿,我有种不祥的预感。”
“这次妖族犯边,强度极可能远超以往……”
“若我出意外,你要好好照顾自己。”
“莫要为我守寡。”
“你还年轻,来日方长。”
“愿你……”
“此生安好。”
念到这里,朱梦寒已经泪流满面。
吴悠心中震动。
会不会是秦烈觉察了陛下的用意,索性反了……
但按李渊海、朱姨亡夫所言,秦烈显然是重情重义之人。
他会因为太子的冤屈,而拉数十万人陪葬吗?
前身的父母,当时又在哪里,在其中起了什么作用?
吴悠深吸一口气。
“朱姨,谢谢你。”
朱梦寒擦了擦眼泪。
“吴悠……”
“你一定要小心。”
“秦烈十年前就是二品巅峰,如今只怕更是深不可测。”
“你……”
“你千万别硬碰硬。”
“你一定要平安回来!我......不想再经历那种痛苦。”
吴悠心中一暖,这话从朱姨嘴里说出来,已是很难得了。
“朱姨放心,我明白的。”
他切断了联系。
营帐中,吴悠睁开眼睛。
烛火摇曳。
他低头看着自己的右手。
当年的真相……
究竟是什么?
吴悠站起身。
走到营帐外。
夜风吹拂。
他抬头看向北方。
那里,便是赤焰关的方向。
人屠秦烈。
血祭大阵。
前太子之死。
这一切……
都在等着他去揭开。
吴悠眼中闪过一抹寒光。
他决定用自己的方式,去解开谜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