肃州城厚重的城门在身后缓缓闭合,将鹰愁涧那弥漫着挫败与血腥气息的荒凉山谷彻底隔绝。
朝廷大军如同退潮般涌入肃州,甲胄蒙尘,旌旗低垂,长途奔袭的疲惫与扑空的无功交织在每一名将士的脸上,沉甸甸地压在心头。
肃州城内的喧嚣似乎也因这支沉默归来的军队而减弱了几分。
锐字营的驻地,气氛却与大军整体的低迷截然不同。
营门处,“锐”字营旗虽经历风霜略显残旧,却依旧在寒风中猎猎作响,带着一股不屈的韧劲。
营区内,呼喝操练之声不绝于耳,刀盾撞击、弓弦震颤、马蹄踏地的声音汇聚成一片充满生机的轰鸣。
贾宝玉卸下沉重的甲胄,只着一身深青色武官常服,立于校场点将台之上。
他身形挺拔如松,目光锐利如鹰,扫视着下方挥汗如雨、刻苦操练的将士。经过鹰愁涧血火淬炼又历经重建的锐字营,骨架犹存,更添精悍。
补充进来的新兵多是久经沙场的边军悍卒,眼神剽悍,与锐字营幸存的老兵迅速融合,在张千总、李守备、王都司等将领的严苛督导下,迅速形成战力。
“刺!”
“收!”
“盾——举!”
“弩——上弦!”
号令声短促有力,动作整齐划一。得益于贾府千里驰援的物资,士兵们身上的皮甲内衬厚实了许多,手中的刀枪箭簇寒光闪闪,质量远非出征鹰愁涧时可比。
这股昂扬的精气神,是宝玉在巨大失望后,用铁腕军纪和以身作则重新点燃的复仇之火。
然而,宝玉心中并无丝毫松懈。鹰愁涧扑空的阴影如同毒蛇,缠绕在他心头。噶尔丹主力如同鬼魅般消失,意味着更大的威胁潜藏在这片广袤的荒漠之下。
被动等待,只会重蹈覆辙。复仇的烈焰和军人的职责,都在逼迫他必须主动出击,将潜藏的毒蛇揪出来!
“张千总!” 宝玉沉声唤道。
“末将在!” 张千总大步上前,抱拳行礼,甲叶铿锵。
“挑选营中最精锐、最机警、最熟悉戈壁的斥候,” 宝玉的目光投向西北方苍茫的地平线,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要鹰愁涧活下来的老弟兄优先!
编成十二支小队,每队五人,配双马,携十日干粮清水,强弩短刃。”
“将军,探查范围?” 张千总眼中精光一闪。
“西北!” 宝玉的指尖重重敲在简易沙盘上肃州西北的空白区域,“野狼原深处,风滚草甸,黑水河上游…所有可能藏污纳垢之地!
目标:搜寻噶尔丹其他部落驻牧痕迹!特别是左贤王、右谷蠡王等大部的动向!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告诉他们,此行凶险,九死一生,但锐字营的仇,西北边关的安宁,系于他们一身!本将要最详尽的情报!”
“嗻!” 张千总领命,神情肃穆。他深知此令的分量,这是将锐字营最敏锐的“眼睛”和“耳朵”撒向了死亡荒漠。
数日煎熬的等待。肃州城仿佛被无形的低气压笼罩。朝廷的邸报终于抵达,对威国公大军扑空鹰愁涧一事虽未苛责,但字里行间的不满与催促之意清晰可辨。
同时,邸报也正式确认了贾瑛晋升奋威将军、实领锐字营主将的任命,秩正三品。
这迟来的封赏,在肃州军中引起不小波澜,但在锐字营将士看来,这是贾将军应得的荣耀,更是对他们浴血奋战的肯定。
宝玉接过任命文书,脸上并无太多喜色。他郑重地将文书收起,目光依旧沉凝。
封赏是责任,更是鞭策。他抚摸着腰间“秋水”冰冷的剑柄,那“持正守心”四字仿佛带着远方的力量,让他更加坚定。
终于,在第七日的黄昏,一支风尘仆仆、人马俱疲的斥候小队如同幽灵般悄然返回。带队的什长嘴唇干裂,眼窝深陷,但眼神却亮得惊人。
他踉跄着冲入中军大帐,不顾满身沙尘,单膝跪地,声音嘶哑却带着压抑不住的激动:
“将军!找到了!风滚草甸!左贤王部!”
帐内瞬间一静!张千总、李守备、王都司等人的目光瞬间聚焦过来。
“说清楚!” 宝玉猛地站起身,声音低沉而有力。
“在…在风滚草甸!离此约三百里!” 斥候什长喘息着,语速极快,“大片营帐!连绵数里!牛羊马匹…多得望不到边!炊烟日夜不息!
我们伏在沙丘后观察了两天,确认是左贤王的狼头大纛!兵力…至少五千骑以上,还有大量仆从步卒!戒备…不算森严,像是在休整!”
斥候的描述清晰而具体,风滚草甸的地形、营盘布局、兵力估算、巡逻规律……一条条宝贵的信息如同甘泉,注入宝玉几近干涸的复仇心田。
左贤王!噶尔丹麾下实力仅次于巴图尔台吉的大部!鹰愁涧伏击的参与者之一!
此刻,他们竟在距离肃州仅三百里的风滚草甸休养生息,如同盘踞在卧榻之侧的恶狼!
一股滚烫的、近乎狂暴的战意瞬间从宝玉脚底直冲头顶!鹰愁涧的血债,周镇将军的英魂,锐字营弟兄们未冷的遗恨…所有的一切,都找到了一个清晰而炽烈的宣泄口!
“好!好!好!” 宝玉连说三个好字,眼中燃烧着骇人的火焰,那是复仇的烈焰与猎手的兴奋交织的光芒。他猛地一拍桌案,震得笔墨跳起:
“天赐良机!此仇不报,更待何时?!”
他没有任何犹豫,霍然转身,大步流星地冲出营帐,翻身上马,朝着威国公帅府的方向疾驰而去!马蹄踏碎肃州城黄昏的宁静,带着一股一往无前的决绝。
威国公帅府,灯火通明。老帅正对着西北舆图凝眉沉思,鹰愁涧的扑空让他倍感压力。
“末将贾瑛,求见大帅!” 宝玉的声音在门外响起,带着压抑不住的急切。
“进来。” 威国公沉声道。
宝玉大步走入,抱拳行礼,不等威国公询问,便语速极快、条理清晰地将斥候探得的左贤王部情报和盘托出,最后,他目光灼灼,声音斩钉截铁:
“大帅!左贤王部盘踞风滚草甸,距我仅三百里,戒备松懈,正是千载难逢之良机!末将请命,率锐字营全营出击,长途奔袭,犁庭扫穴,一举荡平此獠!”
他顿了一顿,声音更加沉稳有力,充满说服力:
“其一,战机稍纵即逝!左贤王部一旦警觉,必如鹰愁涧之敌般远遁无踪!其二,我锐字营新经整补,士气高昂,求战心切,且皆为步骑混编,一人双马,最擅长途奔袭!
其三,此战若成,既可剪除噶尔丹羽翼,缴获大量牲畜物资以资军用,更能震慑敌胆,提振我三军士气!其四,亦可为大军捕捉噶尔丹主力,探明虚实!”
威国公听着宝玉的陈述,目光如电,在舆图上的“风滚草甸”和肃州之间来回扫视。
老帅心中飞快权衡:风险极大!孤军深入敌后三百里,一旦有失,锐字营恐将再次陷入绝境。
但宝玉所言句句在理,左贤王部的位置和状态,确实是块诱人的肥肉,更是打破目前僵局、重振军心的关键一步!
帅帐内陷入短暂的沉寂,只有灯花偶尔爆裂的轻响。宝玉挺直脊梁,目光坚定,等待着最终的裁决。
终于,威国公猛地抬起头,眼中闪过一丝决断的厉芒!他抓起案上一枚玄铁令牌,沉声道:
“贾瑛听令!”
“末将在!”
“本帅授命于你!即率锐字营全营,奔袭风滚草甸,剿灭左贤王部!务必谨慎行事,速战速决!及时联络,不得有误!”
“末将——领命!” 宝玉双手接过那枚沉甸甸的令牌,声音铿锵,如同金铁交鸣!一股磅礴的战意与复仇的火焰,在他胸中轰然炸开!
肃州的夜空中,一颗将星,带着无匹的锐气与决绝,即将划破西北的黑暗,直扑猎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