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样的事情绝对不会发生。
楚白桃半个小时前就回去了,现在肯定已经洗完澡换上清爽的衣服,舒服地窝在沙发里。
平山一中的学生那么多,就算6点半早过了放学时间,肯定也有不少人刚走。
没错,肯定是这样。
陈庆森极力安慰自己,就像找寻着某种借口,但不好的预感就像头顶的阴云挥之不去。
雨伞不知何时滑落,冷雨浸透全身,陈庆森强硬地拨开前方人群的肩膀,踩踏着泥水不断向前靠近,耳际涌来围观人群的谩骂,以及无休止的暴雨声。
穿过人墙,视野中逐渐出现了两辆警车,陈庆森认清那是从临江市开来的,平山县只有一个不大的派出所,能让市里的刑警过来,这次肯定是发生了极其严重的事故。
拥堵的人群走到了尽头,陈庆森终于看清了远处的红色灯光。
那是设立警戒线的警示灯。
此时马路的正中央停着一辆庞大的货车,它在弥天暴雨的掩映之下宛如一头吃人的巨兽,充满了随时可能将人吞入其中的威吓感。那两枚车灯正是巨兽磨盘一般的双眼,此时投射出淡黄色的灯光,照射着脚下一方小小的长方形白布。
白布隆起,在下方躺着某一个人的躯体,一想到一个人竟然只能待在那样狭小而逼仄的空间当中,陈庆森没来由地因为恐惧而颤抖了起来。
“你是谁?”面前走过来一个身着警服、高大壮实的男子,将陈庆森的视线严严实实地遮住。
“我是……”
无法回答。
“无关人士的话请离开。”男子威严的目光扫过,陈庆森几乎要被他的气势吓倒。
说得对,自己是无关人士,到底在胡乱担心些什么?
这个点陈庆森应该赶紧掉头回家了,如果再不走,到了7点半以后,指定要被父母絮絮叨叨地念叨上半个小时。
真是可笑,自己竟然在担心白布下的那个人是不是楚白桃,怎么可能呢?
楚白桃一直是个做事谨小慎微的人,过马路恨不得要左右看上四五回,她现在肯定已经回到家中准备吃上温吞的饭菜了,如果陈庆森把现在想到的这些告诉她,指定要被她笑话上好几天。
就是这样没错,应该离开了。
陈庆森试图迈动脚步,但是在转头的那一瞬间,余光中闯进了一个异样的物体,于是空中的脚步停滞了。
是一把红伞,和楚白桃使用的那把一模一样,一年前平山县超市的开业仪式上,那是陈庆森抽到的奖品。
因为楚白桃想沾沾喜气,陈庆森就把奖品的雨伞送给了她,楚白桃一直非常珍惜。
但此时那把红伞就这样被遗弃在车灯无法覆盖住的、黑漆漆的马路上。
孤独。
陈庆森觉得自己头脑一定是出了什么问题,竟然会觉得一把伞是孤独的。
那鲜红的色泽就这样深刻地映在眼帘中,无法置之不理,陈庆森只有不断地告诉自己那一定是个巧合。
但思维不受控制地延伸,融入了这阴森寂寥的雨景,陈庆森不得不承认,在那一刻他胆怯了,害怕的情绪像笼罩在头顶的暴雨要将人淹没。
好想逃。
想要回家,想要离开这里,就好像他是那个驾驶货车的杀人凶手一般。
后来到底发生了什么?
记不清楚,就好像失去了那段记忆。
但想要寻求真相的念头战胜了恐惧,趁着警察不注意,陈庆森突然间越过了警戒线,在巨兽阴森的凝视下冲向了远处的白布。
“你干什么?!”
陈庆森只来得及扯开白布的一角,就被周围的几个人按倒在了地面上,水洼中浑浊的雨水从袖中倒灌浸湿了衣物,肩膀和手腕处因为巨力而火辣辣地疼。
强忍着身体上的痛楚,陈庆森抬起了头,然后看到了白布下躯体的那张脸。
楚白桃就那样恬静安宁地躺在那里,淡黄色灯光的照射下,她宛如一尊睡着天使的雕塑,仿佛稍微惊扰她就会睁开双眼,责怪陈庆森为什么扰她清梦。
先前的痛楚深深地侵蚀着陈庆森的身体,但直到这一刻,他的眼角突兀地流出泪来,所有关于楚白桃的幻想在一瞬间被击碎了。
楚白桃死了,她倒在了这个凄清的冷雨夜。
最开始关于白布下躯体的感想逐渐变得真切而丰满,只是陈庆森不忍想象那个人会是楚白桃,她就那样孤独地倒在马路的正中央,会是多么的无助和痛苦,她的身边只有那辆如巨兽般冰冷的卡车,仿佛在一瞬间之后她就被全世界抛弃了。
她身下殷红的血迹被逐渐冲散,仿佛即将被吸入与世隔绝的深渊,恍惚间楚白桃的身影变得模糊,被四溢漫漶着的雨水吞没了。
耳边嘈杂的人声不断响起,陈庆森被强行从现场带离,那时候他已经无法站住脚,几乎是被两个人架着走到了警戒线之外。
据当时的警察所说,他们问了陈庆森很多个问题,但陈庆森只是不断地重复着“都怪我”的说辞,如同失神魔怔了一般。
懊恼、悔恨、同情、悲痛,莫名的情绪交织在一起,喘不过气,就像雨水混合着泥土、灰尘、沙砾从头顶浇灌而下?
抬起头那方白布就在陈庆森十米之外得距离,咫尺之隔,却又如此遥远。
无法接受如此冰冷的现实,于是不由得开始设想,如果稍微做出一点改变,就肯定可以拯救楚白桃了,比如说今天不去打球,又或者是在她第一次催促的时候就同她一道回家,再不济很自私地让她留在场边等自己打完球一起回去挨骂。
那时候,她一定会皱着眉头,轻捶着陈庆森怪他拖累了自己。
是这样,一切都还可以挽回吧……
只是梦幻泡影在一瞬间被戳破了,那方白布被抬上了救护车,然后消失在了陈庆森的视野,消失在夏日的冷雨夜当中。
雨越下越大了,台风开始过境,陈庆森木讷地凝视着楚白桃先前躺着的地方。
在生命结束的最后一刻,她仰望星空,感受着渐渐停滞的呼吸,会想些什么呢?怨恨,还是带着孤独离世?
陈庆森不得而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