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点近了,铁蹄声撞碎雪原的寂静。
为首的马队裹着腥膻的羊皮斗篷,腰间挂着的铜铃叮当作响——正是屯营的人。
阿秃儿原本蹲在墙根晒暖,见着那面绣着“周”字的三角旗,立刻哈着腰迎上去,脸上的横肉堆成谄媚的褶子:“周爷您可算来了!这帮流犯最近不安分,昨儿还烧什么石头——”
“聒噪。”骑在马上的中年男人甩了甩马鞭,正是屯将周猛。
他生得肥头大耳,鼻尖冻得通红,却偏要在皮袍里套件锦缎中衣,袖口露出半寸金线绣的云纹。
他扫了眼流民们新抹的白墙,嘴角撇出不屑:“穷得叮当响,倒会穷讲究。”
夏启站在土坡上,望着马队在仓房前停住。
小石头突然从人堆里窜出来,裤脚沾着未干的灰浆,边跑边喊:“启哥!仓房门锁让人换了!糙米全没了!”他眼眶通红,冻得发紫的手指揪住夏启的衣袖,“我亲眼见他们用麻袋装走的,说……说流犯无权私储口粮!”
夏启的瞳孔微缩。
他记得三天前开窑时,老陶头特意把最后两袋糙米埋在仓房地下,用草席盖了三层——那是流民们省下的半口粮,原打算撑过这个月。
他大步走向仓房,周猛的亲兵正往马背上摞麻袋,其中一个见他过来,拎着刀柄喝骂:“哪来的野种?滚远点!”
“周爷的告示。”另一个亲兵甩来张纸,拍在夏启脚边。
墨迹未干,“谋逆”二字刺得人眼睛疼。
夏启弯腰捡起,指节捏得发白。
身后传来老妇的抽噎:“我家小孙儿还发着烧……”“昨儿刚修好墙,这就断粮?”几个壮劳力攥紧了修墙的铁钎,指节泛白。
周猛慢悠悠下了马,皮靴碾过雪地里的冰碴:“七皇子?”他故意把“皇子”二字咬得极重,像是在嚼块馊了的糖,“您现在是流放犯,按律例,每月配给三斗糙米——可这三斗,得看爷心情发。”他凑近夏启,酒气混着膻味扑过来,“昨儿张大人来信,说您在北边搞什么妖术……”
“张大人?”夏启突然笑了,“是那个收了我母妃两对玉镯,转头就说我私通北戎的张首辅?”他盯着周猛脸上的肥肉抖了抖,“周爷这么急着表忠心,莫不是怕张大人哪天想起来,连您这屯将的位置都保不住?”
周猛的脸涨成猪肝色,扬起马鞭要抽——却见周围流民悄悄围拢,手里的铁钎、瓦刀在雪地里投下冷森森的影子。
他梗着脖子后退两步,踹了脚地上的麻袋:“明儿起,配给减到一斗!”说罢翻身上马,马队溅起一片雪沫子。
阿秃儿搓着手跟在后面,临了还回头喊:“都给爷老实点!敢抢粮?军法处置!”
夜色降临时,新砌的灶台前围了二十多号人。
灶里的火舌舔着空铁锅,映得众人的脸忽明忽暗。
有孩子饿得直哭,被母亲捂住嘴;老陶头蹲在角落,用枯枝在地上画着什么,画了又抹,抹了又画。
小石头缩在夏启脚边,把最后半块冻硬的窝窝头掰成碎屑,塞给旁边的小丫头。
“往年这时候,屯将都要克扣三成配给……”老陶头的声音像破风箱,“今年怕是要断炊。”他抬头时,眼里的光比灶火还弱,“这鬼地方,草皮都被雪埋了,拿什么填肚子?”
夏启盯着跳动的火焰,耳中回响着系统刚弹出的提示:【“生存危机·初级”触发,完成可获500功勋点】。
他想起现代课本里的盐碱地制盐法——北境多碱土,表层土含硝盐,熬煮后能析出粗盐。
盐,在这缺盐的北境,比粮食还金贵。
“这附近可有咸土?”他突然开口。
众人一愣。
小石头怯生生举手:“西沟洼地……马尿味重,没人去。”他声音越来越小,“我以前跟着老猎户打过兔子,那地儿的土,舔着发苦。”
夏启眼睛一亮。他摸了摸小石头冻得冰凉的头顶:“今晚就去挖。”
子时三刻,十名壮劳力扛着破铁锹出发了。
夏启裹着老陶头的破棉袄,守在窑边的土窑里。
系统空间中,那套“简易蒸馏装置”泛着淡蓝光——这是他用上次任务奖励的200功勋点兑换的,此刻正静静躺在他怀里。
他把装置架在灶上,铁锅里倒满白天滤好的咸水,柴火“噼啪”炸响,白雾慢慢漫上窑顶。
“启哥,水开了!”小石头举着破蒲扇扇风,鼻尖沾着柴灰。
夏启盯着铁锅。
咸水沸腾着,泡沫翻涌,逐渐浓缩成浑浊的浆。
他用竹片搅动,直到浆水变得粘稠,这才熄了火。
陶盘接起最后一滴液体,冷却后,灰白色的结晶星星点点落下来。
“出盐了!”老陶头扑过来,手指颤抖着捏起一颗,“是盐!真的是盐!”他把盐粒按在舌尖,老泪砸在陶盘上,“二十年了……二十年没尝过这么咸的滋味!”
流民们围上来,有人跪在地上磕头,有人抹着眼泪笑。
夏启捻起一点盐尝了尝——微苦,带点土腥,但足够食用。
他扯下衣角裹住陶盘:“每人每日定量一分盐,其余封存。”他望着窑外的雪地,月光把新墙照得雪白,“等明儿,咱们拿盐换粮。”
风突然大了。
远处雪山传来闷响,像是雪层在崩裂。
夏启裹紧棉袄,听见小石头在身后小声说:“启哥,西沟的风里有股子湿味……”他抬头,见阴云正从北边压过来,像块浸了水的黑布。
两日后,该有商队途经北境补给站吧?
夏启望着天际线,嘴角勾起一抹笑。
远处雪原的风卷着碎雪打旋,那串黑点终于显露出轮廓——十二辆蒙着油毡的木轮车,三匹枣红马在前引路,车辕上挂着的“胡记”铜铃被风吹得叮当响。
最前头的青呢小轿掀开帘子,露出张圆胖脸,正是商队管事胡三。
他裹着狐皮大氅直搓手,朝身后喊:“这鬼天气!再找不到盐,腌肉全得臭在车里!”
“启哥!商队!”小石头扒着土墙的豁口,冻红的鼻尖几乎贴在结霜的砖缝上。
他转身往回跑时被冰碴绊了个踉跄,却顾不上疼,直接扑进夏启怀里,“是往补给站去的胡记商队!他们的车轱辘陷雪坑里了,正卸货物呢!”
夏启正蹲在窑边查看新出的盐结晶,指尖的粗盐粒硌得生疼。
他抬头望了眼铅灰色的天——昨夜起风时他就闻到了湿腥气,果不其然,商队被这场突来的暴雪困在了北境。
他把陶碗里的盐粒倒进粗布小包,系紧袋口时指节捏得发白:“去,把这个给胡管事。”他压低声音,“只说‘百斤换十石粟米,现兑’,别的一个字都别多。”
小石头攥紧盐包,跑得像只被猎犬追着的兔子。
夏启望着他的背影消失在雪雾里,喉结动了动——这包盐是他特意留的“头盐”,结晶最细,杂质最少。
系统面板在他眼前浮动,【生存危机·初级】的进度条正从87%跳到91%,像根小鞭子抽着他的神经。
半炷香后,商队方向传来惊呼。
夏启看见胡三掀开轿帘的动作猛得顿住,手里的盐包被举得老高。
他肥胖的手指捏起一粒盐,在舌尖抿了抿,原本皱成核桃的脸突然绽开:“快!把车棚里的粟米搬二十袋!”他转头冲伙计吼,“再给我套两匹马,把盐窑的位置标清楚!”
第一袋小米被扛进流放地时,老陶头正蹲在墙根补破碗。
他抬头看见麻袋上漏下的金黄颗粒,手一抖,陶片“啪”地碎在雪地里。
“米!”他扯着嗓子喊,声音破了音,“是新碾的小米!”
流民们像被惊醒的蜂群。
裹着破棉絮的老妇踉跄着扑过去,枯瘦的手指插进米袋,捧起一把贴在脸上;光脚的孩子踮着脚去够麻袋口,被扛米的壮劳力举起来,沾了米屑的小舌头舔得嘴角发亮;几个原本瘫在草堆里的病弱流民撑着墙站起来,眼泪混着鼻涕结成冰碴,在下巴上挂成小帘子。
“七殿下真是福星!”不知谁喊了一嗓子。
此起彼伏的“七殿下”像雪地里炸开的炮仗,震得土墙上的冰棱簌簌往下掉。
夏启站在土坡上,看着二十袋小米在空地上堆成小山,喉咙发紧——三天前这些人还在啃树皮,现在却能捧着温热的小米粥,看孩子的脸蛋重新泛起血色。
“谁准你们私通商旅?!”
炸雷似的吼声惊飞了几只觅食的寒鸦。
阿秃儿裹着件掉毛的狼皮袄撞开柴门,腰间的铁剑撞在门框上,溅起几点火星。
他瞪着发红的眼睛扫视人群,马鞭“啪”地抽在米袋上:“反了你们?流犯私藏粮草,按律当斩!”
夏启迎着他走过去,掌心的粗布包在袖中焐得温热。
他掀开布角,雪白色的盐粒在阴云中泛着微光:“这是给京师贵人备的‘雪霜盐’。”他指尖蘸了点盐,抹在阿秃儿手背,“队长若不信,尝尝?”
阿秃儿警惕地舔了舔指腹,眼睛猛地睁大——这盐比官盐还鲜,还净!
他喉结滚动两下,压低声音:“……往后出货,得给爷三成。”
“自然孝敬哥哥。”夏启笑着拱了拱手,袖中手指却掐进掌心。
他望着阿秃儿揣着盐包踉跄离开的背影,听见自己心跳如鼓——贪心的狗,总得先喂饱了,才好套链子。
深夜,窑洞里的牛油灯结了灯花。
夏启蹲在草席上,用炭笔在羊皮纸上画着圈。
西沟的咸土、烧盐的窑址、流民的村落,三个点连成三角,中间写着“盐—粮—建”。
系统提示的蓝光在他眼前闪烁:【民生任务进度:95%。
检测到自主经济循环萌芽,奖励提前发放:功勋点+30】。
他摸了摸身边的米袋,还带着白天阳光的余温。
窗外的北风卷着雪粒打在新砌的土墙上,冰棱在月光下闪着冷光,像一把把悬着的刀。
夏启吹灭油灯,黑暗中听见不远处传来模糊的鼾声——是小石头抱着最后半袋小米睡在米堆旁,嘴角还沾着没擦净的米屑。
第七日的晨光里,最后一筐灰浆被挑上墙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