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人推杯换盏,酒至半酣,雅间外却忽然传来一阵刺耳的喧闹声。只听有人粗声恶气地喝骂,中间夹杂着苦苦哀求与哭喊,似乎是在催逼债务,言语间还传来推搡动手的动静。
这阵嘈杂打破了酒楼的清净,更让身为都头、负责地方治安的朱仝面色一沉。他本就面如重枣,此刻更显威严,当即放下酒杯,唤来伙计沉声问道:“外面因何吵闹?成何体统!”
那伙计认得朱仝,不敢怠慢,忙躬身赔笑道:“都头息怒,您也是知道的,咱们这条街上有个叫刘大的破落户,最是好赌,欠了一身的债。那放债的赌馆便雇了个外乡来的硬手,名叫石勇的汉子,专程来催收。这石勇手段厉害,刘大今日怕是难逃一顿苦头……”
朱仝闻言,冷哼一声,脸上满是鄙夷:“我当是谁,原来是那刘大!此人嗜赌如命,年纪不小却不务正业,连个家室都立不起来,生生气死了爹娘。如今被人追打,也是自作自受!”
宋江在一旁听了,也摇头轻叹:“世间总有这般不争气的人,可怜,却也着实可恨。”
然而,“石勇”二字传入周天耳中,却让他心头一动——这又是《水浒》中一号人物!虽在梁山上不算顶尖,但如今自己正是用人之际,岂能错过?他立刻向宋江探问:“宋江哥哥,可知这石勇是什么来路?”
宋江捋须想了想,答道:“具体不甚清楚,只知是北地来的一条汉子,性子刚猛,平日专做些帮人催债、镇场面的营生。那刘大欠的怕是印子钱,利滚利,数目不小,否则赌馆也不至于请动这等狠人。”
周天心中了然,这正是一条尚未归附的“野生”好汉,值得招揽。他顿时酒意去了大半,起身对朱仝、宋江道:“两位哥哥,我下去瞧瞧。”
朱仝、宋江见周天颇有兴致,也一同起身:“同去同去,莫要让那石勇下手太重,闹出人命反而不美。”
三人来到街面,只见人群围成一圈。圈中,一个身材魁梧、相貌粗豪的汉子,正像拎小鸡一般揪着一个干瘦男子的衣领。那汉子膀大腰圆,面色黝黑,浓眉倒竖,眼中精光逼人,正是“石将军”石勇!他钵盂大的拳头举起,作势欲打,那干瘦的刘大吓得面无人色,杀猪般嚎叫起来。
周天看得心中暗喜:“就凭这副身板与气势,纵使武艺不算顶尖,往庄子里一站,管理流民、镇守庄院也是极好的助力。何况毕竟是上了梁山的人物,总该有些真本事。”
那刘大眼尖,瞧见朱仝出来,如同见了救星,扯着嗓子高喊:“朱都头!朱都头救命啊!这莽汉要打死人了!”
石勇闻言,拳头悬在半空,正要呵斥,却听一个温和又不失气度的声音抢先响起:“这位好汉,拳下留人。在下宋江,请好汉卖宋某一个面子,暂且停手,宽限他几日如何?”
石勇一听“宋江”二字,动作猛地一顿,松开刘大,霍然转身,目光灼灼地看向发声之人,脸上带着惊疑与激动:“阁下……莫非就是郓城县的‘及时雨’宋公明哥哥?”
宋江见对方果然识得自己名号,心中欣慰,面上却依旧谦和,含笑拱手道:“正是宋江。些许虚名,不足挂齿。”
石勇顿时满脸惊喜,抱拳深揖,声若洪钟:“小人石勇,久闻哥哥大名,如雷贯耳!今日得见,实是三生有幸!”他这一松手,刘大如蒙大赦,连滚带爬钻入人群,溜得无影无踪。
宋江笑着扶住石勇手臂,随即侧身引荐周天:“石勇兄弟不必多礼。来来,我为你引见一位好朋友。这位是周天周庄主,年轻有为,武艺高强,更是急公好义之人,如今正广纳贤才,经营庄院。”
石勇见周天如此年轻,初时眼中闪过一丝疑惑。宋江看出周天有意招揽,便笑着补充:“周天兄弟为人厚道,本事也大,你若能跟随他,往后便有了安身立命的根本,强过这终日奔波、为人催债。”
石勇并非蠢人,深知催债营生朝不保夕,绝非长久之计。既有名满山东的“及时雨”宋江亲自引荐,这无疑是天赐的机遇!他当即对周天抱拳,语气恭敬了许多:“在下石勇,见过周庄主!”
周天心中大喜,上前一步扶住石勇:“石勇哥哥不必多礼!到了庄上,咱们便是自家人,往后有福同享,有难同当!”他转身对宋江、朱仝笑道:“二位哥哥,我看咱们酒兴未尽,不如我做东,换个清净处再饮几杯如何?”
朱仝与宋江相视一笑,均觉周天为人爽快,便齐声应和:“正该如此!”
五人于是重回酒楼,另开雅间,重整杯盘。酒过三巡,气氛愈发融洽。朱仝看着新入伙的石勇,又想到周天正为钱粮发愁,忽然心念一动,沉吟着开口:“周庄主,我这儿倒是有个现成的进项路子,不知你可有兴趣?”
周天如今一听“进项”就精神一振,忙问:“都头请讲,我如今正为庄上的开销发愁,千头万绪都等着用钱。”
朱仝道:“县里有家赌场,前些日子因原先看场子的两伙人火并,闹出了人命,如今正空着没人管。时知县嫌那帮人行事太过,扰民不安,有意换个稳妥的人来接手,抽头取利,也算是个正经进项。不知周庄主可愿接手?”
周天还未答话,一旁的石勇已接口道:“若是赌场,那正是我的老本行!”说罢,他目光热切地看向周天,只等他点头。
不料周天一听是赌场,满腔热情顿时凉了半截。他眉头微皱,缓缓摇头:“朱都头,您的好意我心领了。只是这赌博一道,在我看来实是害人不浅。多少人因它倾家荡产,卖儿鬻女?这等营生,我周天不愿沾染。”
他转向石勇,语气诚恳而坚定:“石勇哥哥,你从前是生活所迫,不得已而为之。如今既跟了我,便如落水之人上了岸,何必再回那浑水中扑腾?咱们往后要走的是堂堂正正的路子。”
石勇闻言,先是一怔,随即这个糙汉子的眼眶竟有些发红。他猛地抱拳,声音微哽:“庄主……我石勇从前在泥里打滚,从没想过还能走上干净路!我……我跟定您了!”
周天笑着拍拍他的肩:“好了,都是兄弟,不说这些。”说罢,他端起酒碗,向朱仝敬道:“都头的好意,小弟心领。只是这赌、这高利贷,都是刮穷苦人的骨髓。咱们既然要聚人立业,要长远发展,这种损阴德的行当,还是远离为好。”
他目光扫过众人,语气愈发沉稳:“咱们的未来,在田里的庄稼、在工坊的技艺、在往来四海的商队、在保境安民的刀枪!这些事业,才能让咱们的兄弟,堂堂正正地挺直腰板做人!这碗酒,我敬都头,感谢您为我谋划!”
周天这番斩钉截铁的拒绝,大大出乎宋江和朱仝的意料。在他们看来,赌坊存在已久,如同酒肆、茶馆一般,乃是市井常态,错在赌徒自身缺乏节制,而非行业本身。周天如此干脆且带着明显原则的拒绝,让他们先是错愕,随即,眼中便涌起更深的敬佩之意。
宋江与朱仝交换了一个眼神,都看出对方对周天这份原则和远见的赞赏。宋江哈哈一笑,举杯赞道:“好!周天兄弟果然是有原则、有担当的真豪杰!难怪敢接下安置数千流民的重任!宋某佩服!”
周天被夸得有些不好意思,嘿嘿一笑,故意摸了摸自己的脸,道:“哥哥,您再这么夸下去,小弟我这脸皮再厚,怕是也要红得跟朱都头的面皮一样了!”
他这俏皮话一出,顿时引得满座哄堂大笑,连一向严肃的朱仝也忍不住捋须莞尔,石勇更是笑得前仰后合。
这第二顿酒,直喝到月上柳梢。经过此事,朱仝与宋江对周天的印象愈发的好,觉得此子不仅能力出众,更有一般江湖客缺乏的原则和慈悲心肠,往后交往,自然更加亲近、信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