剧痛。
然后是冰冷。
最后是颠簸。
苏小婉的意识从无尽的黑暗与哭喊声中挣扎着浮起，首先感受到的是身下坚硬木板的触感，以及规律的、令人不适的摇晃感。耳边传来车轮碾过碎石路的轱辘声，金属甲胄摩擦的铿锵声，还有低沉而压抑的交谈声。
她猛地睁开眼。
映入眼帘的是深色的、带着木质纹理的弧形顶棚，狭窄的空间里弥漫着草药、汗水和金属混合的气味。她正躺在一辆行进中的马车车厢里，身上盖着一张粗糙但厚实的毛毯。
记忆如同潮水般涌回——崩塌的秘境、陆师兄强行展开的里世界、祭坛上璀璨的通道、石斧和战士们强行架起她冲向光芒、最后回头时看到的陆师兄被黑暗吞没的身影……
“陆师兄！！！”
她尖叫着想要坐起，却浑身酸软无力，一阵剧烈的头晕袭来，让她重新跌回铺垫上。
车厢帘子被猛地掀开，刺目的天光照了进来。石斧那张满是胡茬、写满疲惫与担忧的脸出现在车门口。
“圣痕者！您醒了！”石斧的声音带着嘶哑的激动，他连忙递过一个皮质水囊，“先喝点水，您已经昏迷两天了。”
两天？苏小婉接过水囊，冰冷的液体滑过干涩的喉咙，让她清醒了一些。她急切地抓住石斧的手臂：“陆师兄呢？他在哪里？我们逃出来了吗？其他人呢？”
石斧的眼神黯淡下去，虎目中泛起血丝和深深的自责：“尊上……尊上他没能出来。通道在我们通过后不久就彻底崩溃了……我们……我们没能把他带出来……”
虽然早有预感，但亲耳听到确认，苏小婉还是觉得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几乎无法呼吸。泪水不受控制地涌出，眼前的世界一片模糊。
“不……不会的……陆师兄他……”她喃喃着，手腕上的圣痕和碎片印记黯淡无光，如同她此刻的心情。
“圣痕者，您节哀。”石斧声音沉重，“我们现在……在去往帝国边境要塞‘铁壁关’的路上。”
“帝国边境？”苏小婉勉强收敛心神，透过车窗向外看去。
外面是一片辽阔而苍凉的平原，天色是铁灰色的，远处可以望见蜿蜒如同巨龙般的山脉轮廓。他们所在的是一支由几十辆各式车辆组成的队伍，除了她乘坐的这辆简陋马车，还有几辆装载着物资的板车。队伍前后都有身穿制式皮甲、手持长矛的士兵护卫，这些士兵神情警惕，不时扫视着平原四周。
而在队伍的其他车辆和步行人群中，苏小婉看到了熟悉的身影——大长老和仅存的四名光佑战士相互搀扶着走在后面；稍远处，赵千山和两名监察使下属骑在几匹瘦马上，脸色阴沉；更前方，那三名银白色的净化者则单独占据了一辆平板车，围坐在一起，似乎在默默检修装备。
所有人都还活着，从秘境里逃出来了……除了陆师兄。
“我们怎么会在这里？”苏小婉问，声音依旧虚弱。
石斧叹了口气，压低声音：“我们从那个通道出来后，就掉在了这片平原上，正好遇上了帝国边境巡逻队。他们本来要把我们当可疑分子抓起来，是赵千山亮出了青岚宗长老和中州监察使的身份，还有那些穿白衣服的怪人（他指了指净化者）展示了一些手段，才勉强说动对方，带我们去最近的铁壁关接受调查和‘净化’——他们是这么说的。”
“净化？”苏小婉蹙眉。
“就是检查我们身上有没有被‘邪魔’侵蚀。”石斧语气带着不满，“那些当兵的看我们的眼神，跟看怪物差不多。”
正说着，车队前方传来一阵呼喝声和整齐的脚步声。车队缓缓停了下来。
一个身穿锈迹斑斑半身铠、面容粗犷的军官骑着马来到苏小婉的马车旁，目光审视地扫了她一眼，对石斧粗声粗气道：“铁壁关到了。所有人下车，接受关防检查和净化仪式！记住，关内严禁私斗，违者格杀勿论！”
他的语气毫不客气，带着边军特有的冷硬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
苏小婉在石斧的搀扶下走下马车，终于看清了前方。
那是一座矗立在两山隘口之间的巨大要塞。城墙由暗灰色的巨石垒成，高达十余丈，表面布满了刀劈斧凿和能量灼烧的痕迹，显然历经战火。城墙上旌旗招展，依稀可见一个张牙舞爪的猛兽图案——那是天风帝国的战旗。城门厚重，包着铁皮，此刻正缓缓打开一条缝隙，仅容车队通过。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淡淡的、混合了铁锈、烽烟和某种……令人不安的腥甜气息。
这就是帝国边境？苏小婉心中莫名升起一丝寒意。这里的气氛，比青岚宗紧张压抑得多。
队伍开始缓缓通过城门。城门甬道幽深昏暗，两侧站满了全副武装、眼神冰冷的士兵。他们的目光如同刀子般刮过每一个进入者，尤其是在苏小婉、光佑战士以及净化者身上停留最久。
穿过甬道，进入关内。里面比想象中更加拥挤和嘈杂。街道狭窄，两旁是低矮的石屋和帐篷，随处可见巡逻的士兵和面带疲惫、行色匆匆的平民。空气中那股腥甜气息更加明显了。
他们被带到了一处位于要塞角落的、由高大木栅栏围起来的营地。营地中央已经点燃了几堆篝火，上面架着大锅，煮着看不清内容的糊状食物。
“在这里等着！”那名军官丢下一句话，便带着士兵离开了，但木栅栏外留下了双倍的岗哨。
“这是把我们当犯人看管起来了。”赵千山冷哼一声，找了个相对干净的角落坐下调息。他的伤势也不轻。
净化者三人组则无视了周围环境，聚在一起，蓝色晶体无声闪烁，似乎在交流和分析。
苏小婉被石斧和大长老扶着坐到一堆干燥的草料上。她看着周围陌生而充满敌意的环境，感受着体内空空如也的力量和心口那撕裂般的痛楚，对陆尘的担忧和失去他的绝望如同毒蛇般啃噬着她。
她下意识地抚摸着手腕上黯淡的圣痕，试图从中汲取一丝温暖和力量，却只感受到一片冰凉。
就在这时，异变突生！
营地边缘，靠近木栅栏的地方，一名负责分发食物的伙夫突然身体剧烈抽搐起来，手中盛满糊状食物的木碗“哐当”掉在地上。他双手死死掐住自己的脖子，眼睛凸出，脸上血管根根暴起，呈现出一种不祥的紫黑色！
“嗬……嗬……”他喉咙里发出破风箱般的声音，嘴角溢出带着黑色丝线的白沫。
“怎么回事？！”
“老王！你怎么了？！”
附近的士兵和民夫惊慌地围上去。
下一秒，那名叫老王的伙夫猛地抬起头，双眼已经彻底被浑浊的黑色覆盖！他发出一声非人的嘶吼，身体以诡异的角度扭曲着，扑向了离他最近的一名士兵！速度奇快，力量大得惊人，一口就咬在了那名士兵的脖颈上！
“敌袭！是魔化！！”
“警戒！杀了他！”
营地瞬间大乱！士兵们仓促拔刀，但那魔化的伙夫动作迅捷无比，又接连扑倒两人，被咬中的士兵很快也开始抽搐，身上浮现出同样的紫黑色血管！
“是侵蚀！噬光之暗的侵蚀！”苏小婉失声惊呼。她虽然力量耗尽，但对这种黑暗气息的感应依旧敏锐！这分明就是秘境中那种黑暗力量的弱化版，但传播速度极快！
更令人心惊的是，营地其他地方，也接连传来了类似的嘶吼和惨叫声！不止一个地方发生了魔化！
整个铁壁关，似乎早就被这种黑暗侵蚀渗透了！而他们的到来，或许只是个引爆点！
木栅栏外的岗哨也骚动起来，但他们似乎对此有所准备，迅速结阵，长矛对外，同时吹响了凄厉的警号！
“所有人！不得离开营地！违者射杀！”军官的吼声从栅栏外传来。
他们被关在了这个即将被魔化席卷的营地中心！
苏小婉咬牙想要站起，却因为虚弱又跌坐回去。石斧等人已经抽出武器，将她和大长老护在中间，紧张地看着四周不断爆发的混乱。
赵千山和监察使下属也拔剑在手，脸色凝重。净化者三人组则迅速进入了战斗状态，能量刃亮起，锁定了最近的一个魔化者。
而就在这时，谁也没有注意到，苏小婉怀中，那枚一直贴身存放的、属于陆尘的破损身份玉佩，在周围黑暗侵蚀气息和混乱能量的刺激下，极其微弱地……闪烁了一下。玉佩深处，一丝几乎无法察觉的、与那从墓园裂缝中伸出的苍白之手同源的冰冷气息，悄然流转了一瞬。